曠星呼吸一滞。
烏蒙廣場上正舉行着一場葬禮，門羅去世之後的第三天遵循古禮入土為安，這一生便劃上了句号。尤裡低着頭站在人群的最前端，他整整三日都在門羅最後的那段話裡掙紮，尋不到出路，也找不到答案。
他渾渾噩噩地過了一整個下午，聽了不知道多少句“節哀順變”，已經對這四個字麻木至極。他腦子裡想的隻有昨晚虞影溯在他耳邊的低語，他手中白色的皇冠，和吸血鬼冰冷而蠱惑人心的聲音。
前一日的半夜時分他才得以回到那個隻剩他一人的家裡，還沒來得及進門就聽見一個聲音出現在了自己身後。尤裡猛地回頭，看見了兩隻閃着血光的眼睛。
“你很煩惱，”虞影溯說，“或許你很想知道真相。”
尤裡并不想說話，他認識面前的是誰。艾菲爾特他們四個有事沒事就虞哥長虞哥短地念叨，他聽了整整一個月。
“請問……有事嗎？”
“不是說了嘛，或許你很想知道真相，”虞影溯走到了燈光下，“雖然……這是從涅亞家裡偷出來的。”
那是一張紙，透過光線能看得見上面寫了字。印章的墨迹透過了紙張有些泛到背面，那張紙古老至極，撕開的痕迹卻是新的。
“我那天聽見了不少，你知道的，血族的聽力不錯，”虞影溯把紙遞到了尤裡面前，“門羅……你爺爺和烏魯爾達不能說的事情沒規定我不能說，正巧，之前在涅亞的家裡發現了這個。”
尤裡猶豫着擡起了手，卻在即将觸到那張紙時摸了個空。
“要保密，這可是我背着塔爾偷拿出來的，”虞影溯低聲道，“實在是看不過去他們什麼都知道但什麼都瞞着你的行為，就算是首領争鬥，也要公平不是嗎？”
尤裡一愣，像是清醒了一些。他向後退了半步，滿臉警惕地盯着虞影溯。
“我怎麼……我怎麼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尤裡的耳根漲得通紅，“你要是騙我——”
“占星者手裡有涅亞的日記本，你不妨拿着這東西去對對字迹，看看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虞影溯聳了聳肩，“當然，你要是執意不信也沒什麼關系，反正我出自好心幫你，也沒指望拿什麼……說笑的，還是有一個想要的東西。”
“你要什麼我都沒有。”
“你當然有，”虞影溯眯了眯眼睛，“我們在舊宮發現了個好東西，特别漂亮，所以很想要。不過那好像是你們的寶貝，我總要經過主人的同意才能占為己有。”
他賭尤裡并不知道獨角獸信物的用處，占星者不會把秘密共享給每一個族長争奪者。
“什麼東西？”尤裡一臉茫然。
虞影溯暗道一聲“果然如此”，将皇冠從衣袋裡拿了出來。
“這個，”虞影溯遞到他面前，“我去問占星者這東西能不能歸我，結果他讓我問統領。但現在……族長人選還沒定，不是麼？”
這暗示足夠明顯，即使是尤裡也聽出了不對勁。
“你要……幫我？” 皇冠散發出的氣息令他心悸，“你為什麼要幫我，涅亞先生的孩子明明和菲尼關系更好，你們……你們不是一起的嗎？”
“一起？”虞影溯細細品了品這個詞，覺得這說法有些好笑，“你說的一起，是待在一起，還是站在一起？”
尤裡被他的問題問住了，疲憊了三日的思維有些遲鈍，也因此更容易走進僞裝成岔路的陷阱。虞影溯先前的所作所為足以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和塔爾關系匪淺，而就因為太過露骨，颠覆起來就越是耐人尋味。
吸血鬼真的擁有愛情嗎？這個由黑夜和深淵女神赫斐娅狄斯創造出的種族在所有的傳說中都與情愛無緣，他們追尋權力，渴求力量，因此也從不會為情仇所困。
尤裡不是不知道塔爾究極是什麼樣的人，但他從無數人口中聽說過涅亞·斯圖萊特，也從無數人口中了解到那位大人物的伴侶是個由他親自召喚出的強大魔族。而記憶裡隐約有這麼一筆，說魔族和血族實際上有着血海深仇。
“不妨告訴你個秘密，就當是結盟的誠意，”虞影溯說，“強大的惡魔以血族的肉|體為食，而我們……是喝人血的怪物。”
他若有所思地偏過頭，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這麼一看，好像我和他都能自成一條食物鍊了，”虞影溯眯起了眼睛，“你見過狼和兔子談戀愛嗎？當然，我說的是動物，不是獸人族。”
尤裡再次被問住了。
虞影溯并未咄咄逼人，他給了尤裡足夠的時間去思考。長時間的停頓讓尤裡再次陷入了沉思，但對方的一字一句都像是烙印一般揮之不去。
“把這個拿去看看吧，看完了之後再想這些也不遲，”虞影溯把那張紙遞給了尤裡，“反正我在這裡閑着沒事幹，如果打定了主意，歡迎随時到訪。”
他沒有說自己會去哪裡，就這麼消失在了尤裡的眼前。血族把自己隐藏在黑暗裡的本事堪稱一絕，而虞影溯顯然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并未急着離開，而是将視線緩慢地投向了一個偏僻的角落裡。那裡有一對不甚明顯的眼睛閃着綠光，顯而易見，是一匹狼。
“狼……”虞影溯自言自語，“那麼在進舊宮之前……也是他？”
虞影溯在原地頓了片刻便起身離去，因為結果顯而易見。尤裡不會去找占星者，因為占星者把很多秘密告訴了菲尼，而并未告訴他。找一個有意隐藏的人核實秘密的可信度太過愚蠢了，尤裡做不出來。
族長的葬禮很是肅穆，但塔爾和虞影溯并未參加，他們原本準備去涅亞家仔細把那些記錄本看一遍。琅軒從出了舊宮之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地下室，一邊整理涅亞的手記，一邊還給從舊宮大藏書閣帶出來的古籍找了個幹淨的角落安置。
但林中突然出現了一陣躁動，飛鳥成群結隊地湧向天空，就連昆蟲都開始發出不安的叫聲。野獸的吼叫此起彼伏，原本隻會出現在雙月當空之夜的狼嚎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怎麼了？”塔爾停下了腳步，他以為是自己的感知不足以觀察到變化。
“我不知道，”虞影溯卻也同樣如此，“好像也沒什麼事。”
動物的異常反應尋不到原因，他們也都沒有與動物溝通的能力。于是僅僅留了個心眼，便繼續朝着目的地而去。他們要把在舊宮發現的東西搬到烏蒙聖堂，薩布裡亞斯必定對此很感興趣。
“你知道占星者多大了嗎？”塔爾問。
“之前就問過艾菲爾特他們，但據說沒人知道，”虞影溯說，“不過……他已經在烏蒙待了一百多年了。”
“一百多年……烏蒙聖堂最開始成立之時是誰在裡面？”
這倒是把虞影溯問住了。
關于烏蒙聖堂的記載并不完全，這裡建立之初就是為了颠覆獨角獸的王權，因此早已不再使用古獸人語文字。虞影溯沒看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記錄。
“去問問占星者吧，”他說，“正好要去給他送東西。”
地上濕滑，虞影溯半路就讓塔爾坐在了自己的肩上。林中的磚石道路一層層堆砌起來，卻也依舊會被泥土吞沒。災禍一日前飽餐一頓之後便消失了，如自己所說一般藏進了塔爾身上的花紋裡，無論如何呼喚都不再出現。
“獸人族你打算怎麼辦？”塔爾問，“菲尼不願意。”
“我知道他不會願意，”虞影溯毫不意外，“畢竟……我從一開始目标就不是他。”
“你要尤裡？”塔爾想不到第三種可能，“你有把握他會答應？”
“最少七成，最多九成，”虞影溯說，“他太年輕了，涉世未深的高位者是最好的傀儡。”
他從來都和善良與仁慈無緣，利用與被利用的戲碼對他來說再平常不過，于是連愧疚都不會産生半點。
“對了，”虞影溯問，“你的牙怎麼樣了？”
“長出來了一點，但沒法用……還好那天暗，不然都要知道我在換牙，”塔爾說話都不太樂意張嘴，“所以，需要我怎麼配合？”
“我在帕帕羅爾嘉邊境的時候就說過會一點模仿字迹的技巧，現在那封僞造的信已經在尤裡手上了，”虞影溯眯起了眼睛，“用點不入流的小技巧發展點别有趣味的地下情，怎麼樣，有興趣一起玩嗎？”
塔爾挑了挑眉，側過頭盯着虞影溯的眼睛看了将近十秒鐘，然後湊上去在他脖子上嘬了一口。
“玩，”他說，“當然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