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明白他在說什麼，菲尼從未觊觎過那個位子，他想要烈陽族重新被認可的緣由不過是這樣或許能有更多獸人加入皇家軍團，人類的勝算能大一些，赫蘿大裂谷也能多苟延殘喘一段日子。

菲尼如今依舊認為自己是個守門人，但對于他來說，如今守護的卻不單單是一個結界了。他從前就不理解獸人族閉塞的緣由，他血脈裡帶出來的自由一直在撺掇他反抗，但從小獲得的教育卻讓他安分守己。這讓他矛盾又複雜，于是選擇了後退，最好退到一個永遠不會受到打擾的地方。

但顯然，曠星不懂他。

“你願意幫我們！太好了……那我想去看看小先生……就是烏魯爾達，”曠星興奮異常，“就我一個，不會打擾别人的，可以嗎？”

“沒什麼不行的，”菲尼頓了頓，低聲說，“等你安頓好他們。”

菲尼帶他們來的這個山洞規模龐大，上前人的皇家軍團擠在其中也還算寬裕。曠星找了其中之一代班管理軍團，塔爾覺得他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到過。

“這種山洞裡蛇多，他是個北大陸王蛇種，可以讓這裡的蛇遠離軍團，”曠星說，“他兒子就留在烏蒙，現在都過去快四十年了……”

獸人族的壽命通常都在二百五十年左右，四十年對他們來說算不上太長，但也足夠一個孩子長大成人。

“沃蘭？”塔爾問。

曠星一怔，連忙問：“你認識他？”

“一個月他對守衛同僚下毒，私自放出烏魯爾達而被拘禁，”塔爾說，“那天武鬥祭，整個烏蒙都知道。”

不僅如此，沃蘭還是整個烏蒙唯一見過茶風的獸人，而如果茶風有意隐藏自己，不會有任何人看得見它。

“武鬥祭在4月初，”曠星皺起了眉，“那他現在……”

“出不來，但過得不錯。我讓守衛對他好點，應該沒什麼問題，”菲尼說，“之後的路跟緊我，走丢了我也找不到你。”

密林裡很容易迷失方向，但塔爾的關注點并不在腳下的步伐，而是林中萬物。

“昨天森林裡發生了什麼？”

菲尼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我找不到最開始躁動發生的地點。”

“其實這種狀況經常有，隻不過這次動靜比較大，”菲尼說，“之前大多是因為繁衍期的争端，但不至于連昆蟲都——”

他說到一半就噤了聲，連腳步都停住了，短短幾秒之後森林的地面突然開始震顫，前一日的躁動瞬間回歸。飛禽走獸開始嘶鳴不止，鳥群失去了胡亂地湧入天空。獸類的腳步聲逐漸逼近，塔爾隐約看見了赫蘿叢林狼的身影，随即狼嚎聲從四面八方将他們包圍在其中。

“靠！”曠星罵了一句，“快走！地震！”

他們腳下的土地開始大規模上下搖動，森林裡的樹木随着一次次起伏東倒西歪。巨大的轟響從腳底傳來，那如同巨石滾動，又像是岩漿噴發。

“等……”塔爾抓着菲尼，“舊宮呢？”

古老的建築根本經不起如此的搖晃，這裡距離烏蒙城鎮不過百米之遙，他們甚至能聽見房屋磚石坍塌的聲響。烏蒙的建築都是如此，更何況舊宮？

“舊宮？”曠星不得不叫喊出聲才能讓他們聽見，“你們去過舊宮了？”

菲尼同樣大喊：“先回烏蒙！”

他本想讓塔爾先走一步，但一回頭卻見到了一匹通體雪白的巨鹿。茶風悄無聲息地走到塔爾身側，彎曲膝蓋，顯然是讓塔爾坐到自己背上。

“神鹿？”曠星難以置信，“那不是傳說！”

茶風聽見自己名字之後眨了眨眼睛，像是在點頭。

“他帶我去舊宮，”塔爾說，“你們回烏蒙吧。”

塔爾一躍上了鹿背，但茶風還沒來得及邁開步伐，森林周遭的光線陡然明亮了起來。遠處似乎傳來了什麼東西坍塌的聲響，并非來自烏蒙，而是來自他們記憶裡舊宮所在的方向。

強光讓菲尼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原本漆黑的密林忽然變得通透，被結界陣法隐藏的道路顯露出了原本的樣貌。曠星的心跳停了半拍，他向着某個方向踏出了兩步，雙腿一軟，幾乎要随着地動跌落在地。

“我……回來了，”曠星喃喃自語，“我回來了。”

菲尼直接傻了，他眼前是先前從未見過的景象。結界唯一的路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數條林間小道，而這些由樹木分割而出的路都通往着同一個方向，那就是烏蒙。

結界消失了。

茶風的背影被倒下的樹木徹底遮蓋，菲尼沉浸在震驚之中久久沒有回神。他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裡走，還是曠星扯着他的手腕才堪堪醒來。那個歸客像是一個渴求甘霖的沙漠旅人，眼裡隻有那一片綠洲。

而他在沙漠裡行走了太久，在綠洲真正來臨時卻不知為何迷失了方向。

菲尼被曠星扯着到達烏蒙聖堂之時早已找回了些意識，耳邊的嗡鳴無休無止，周圍的獸人族們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恐懼而畏縮。他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那些視線最終都落在了曠星身上，可局外人本該是清醒的，他卻成為了罅隙裡深陷泥潭卻無處可去的邊緣者。

闊别近四十年的人再一次回歸，很少有人能夠将他與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結合在一起。地動讓整個烏蒙的居民都集中在了烏蒙聖堂前的廣場上，他們之中有人驚慌有人無措，還有人跪地祈禱，但這裡距離結界有不小的一段距離，因此無人發現結界的異常。

尤裡第一時間趕到廣場，幫助薩布裡亞斯統計人員的傷亡情況，這是增加自己口碑籠絡人心的絕佳時機，但菲尼卻并不想做那些“分内之事”。

“諸位，”菲尼在餘留不止的震顫中站上了廣場的高台，“我要宣布一件事。”

薩布裡亞斯首先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繼他之後，所有人都轉過頭，注視着那個站在高台上的烈陽族獨角獸。

“我不知道這對你們而言算不算噩耗，”菲尼道，“結界消失了。”

幾個字宛若重錘落地，僅僅幾秒的死寂過後，烏蒙迎來了一陣前所未有的喧嘩。但喧嘩并未持續太久，因為第二波地動接踵而至，而幾乎在同一時間，有一群陌生的獸人跨越了森林，回到了闊别已久的故鄉。

塔爾在前往舊宮的半路找到了虞影溯，茶風在林中飛快地穿梭，跳躍着跨過了無數的溪流，最終帶着他們來到了舊宮門前。阿狄亞娜之花依舊盛開，但那些高聳入雲的立柱卻倒塌了大半。巨石的殘骸散落一地，而就在他彎腰去看的瞬間，周圍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震顫。

“我記得大陸以前沒有過這麼大規模的地震，”虞影溯一把撈起塔爾，向後退着躲過了砸下來的巨石，“要載入史冊了。”

“舊宮的結界也沒了，”塔爾說，“如果再晚幾天，就不會再有人知道裡面曾經的那些秘密了。”

“獨角獸末主會感謝我們，”虞影溯把他放回地面，“我走之後怎麼樣？。”

“曠星一如既往的眼瞎，”塔爾說，“且不說認定你背叛我，他還認為菲尼會為了幫他而奪權。”

“我覺得這可能得歸功于吸血鬼的壞名聲，”虞影溯失笑，“他從琳琅天城開始就看我不順眼。”

“也可能知道你背地裡小動作太多，”塔爾揚起了嘴角，“一直都是。”

他知道虞影溯早已經開始行動，那些事情大多都發生在他沉睡的時候，這一點獸人族遲早會知道。

“那既然舊宮結界都消失了，那就不着急進去，”虞影溯頓了頓，“先回烏蒙吧。”

曠星的到來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而那些暫時安頓在山洞裡的獸人們在如此的地震之中不可能不出來。他們隻要看見密林就會知道結界已然消失，那麼踏進烏蒙隻是時間問題。

虞影溯要獸人族的掌控權，塔爾想要借此利用獸人族對抗聯盟，他們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機會。

“你笑了，”虞影溯說，“是我的錯覺嗎，怎麼感覺你笑得跟我一樣？”

“近墨者黑，”塔爾回答，“走吧，是時候了。”

“他們打起來了我們怎麼辦？”

“也打，”塔爾說，“正好今天時間還多，讓我活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