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崽,你太重了,”虞影溯伸手拎起它後頸,直接提了起來,“别站他身上,他是我的。”
崽崽根本懶得搭理他,想扇他又被捏住了兩隻前爪,後腿又太短了夠不着。
“你再動我就真的把你拎過去,說到做到,”虞影溯威脅它,“服個軟吧,不然你看你這樣……會被艾菲爾特他們笑死。”
崽崽氣得沖他龇牙。
“算了,不欺負貓,”虞影溯把它拎到眼前,“但是不許跳到塔爾身上,跳一次拎一次,而且下回我可就不管旁邊有誰了。”
崽崽牙也不龇了,一雙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臉。一旁的塔爾根本收不住嘴角的笑意,虞影溯這幅樣子幼稚極了,簡直像在和寵物較勁的小孩子。
“走吧,他一會兒要是去告狀,所有人都要知道你欺負龍哥的寵物了。”
“反正他們聽不懂這傻崽說了什麼,”虞影溯松了手,于是崽崽直直地掉在了地上,“不過龍哥哪裡是養寵物,我覺得他在養老婆。”
塔爾不置可否地笑了,他餘光瞥見了立在牆邊的時鐘,才發現已經快六點了。崽崽還在虞影溯腳邊撓他,大貓立起來時幾乎能攀到他的腰,但卻一次次被按回去,氣得嗷嗷叫。
“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說你是小貓嗎?”虞影溯一隻手按着崽崽的腦袋,一邊湊到了塔爾眼前,“其實一般而言野貓更合适,畢竟通常而言沒有人能養得了你。”
“為什麼?”塔爾不服氣,“我看着很小?”
“我可沒這麼說,你可哪裡都不小,”虞影溯低笑,“但長大了的貓懂得會在胡鬧的時候收起自己的爪子,伸出去的隻會是肉墊……隻有年幼的小貓控制不住,老是抓傷别人。”
塔爾呼吸一滞。
“所以我的小貓咪,你那時候明明開心極了,”虞影溯湊在他耳邊,“可是爪子沒收住,還抓傷我——”
塔爾沒有否認,但他忍無可忍地堵住了虞影溯的嘴,吻裡帶上了點惱羞成怒的意味。見到這一幕的崽崽不禁停下了動作,撐着虞影溯的膝蓋,一對耳朵高高立起,像是好奇般叫了一聲。
“嗯?”虞影溯挪開了點,低下頭和崽崽對視,“怎麼,你要學?”
塔爾總覺得崽崽翻了個白眼,搭理都不想搭理虞影溯,轉頭就自己跑出門了。
“你被嫌棄了。”
虞影溯失笑。
傻崽本崽并不在意别人怎麼想的,他跑到草坪中心沖着天空喵喵叫個不停,不住地呼喚空中的巨龍。君煌從未在他面前化作巨龍,但本能告訴它那就是朝夕相處的人。
巨龍的雙翼頓了頓,而後一道強光閃過,巨大的身軀頃刻間消失不見。
純血的龍族無法做到如此迅速地轉換形态,另一半來自人類的血脈給了君煌快速在兩種形态間轉換的能力。但凡事都有利有弊,他在巨龍形态時并不如其他龍族一般仿若銅牆鐵壁,龍鱗之間都有裸露在外的柔軟皮膚,防禦力也因此成了笑話。
但除此之外,他和别的龍其實沒有多少區别。白龍皇族的血脈太過霸道,他唯有樣貌有些神似母親,其餘的一切都随了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父親。
他十八歲前還留着母親的紅發,但某一天晚上身上的火和冰幾乎要撕裂他。昏迷過後的君煌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的皮膚比前一天白了不止一點,直面了鏡子裡的自己後才恍然大悟。龍族的大祭司帶他遊曆世界時就曾說過雪原白龍的血會在成年的那天灌溉全身,君煌其實原本沒當回事,但那天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身上屬于母親的那部分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
懸浮于高空的君煌如今為了方便索性就不穿上衣了,他本就不怕冷熱也不怕風吹日曬雨淋。但崽崽依舊從家裡拖了件外套,丢進君煌懷裡的時候順便在他嘴邊啄了一口,像是要模仿剛學到的表達親昵的方式一樣。
正巧瞥見的虞影溯這下真的樂了。
“這傻崽好像也不傻?”虞影溯偏頭和塔爾說話,“他親了龍哥一口。”
塔爾以為自己聽錯了:“親?”
“對,湊到他嘴邊,不過沒伸舌頭,”虞影溯說,“你猜他幾歲了?”
貓的壽命隻有十幾年,從前蘭克家的那隻貓活了十七年,已經算是長壽的了。塔爾看着崽崽天天活蹦亂跳能吃能喝的樣子,怎麼也不像是個老年貓。
“到十歲了?”
“三十多了,”虞影溯笑道,“我那天和龍哥說它可能都不是貓了,也不知道長成了個什麼。”
塔爾又以為自己聽錯了:“三十多?”
“三十多,”虞影溯重複了一遍,“沒聽錯,估計快成精了。”
崽崽究竟有沒有成精誰都不知道,但他們卻是幾乎掐在了六點之前的最後一秒才抵達烏蒙聖堂前的廣場。這裡黑壓壓的全是人,有些熬了一個通宵,但在清晨到來之時依舊亢奮。
如此數量龐大的人群從大裂谷到月眠城至少要一周,烏魯爾達的死和菲尼的離開耽擱了太多的時間,但軍隊的人數也因此迅速膨脹。原本寥寥數百人的皇家軍團已經成了數萬人的獸人大軍,大部分都選擇了前線。
塔爾掃了一圈,在出征的隊伍裡見到了艾肯和艾菲爾特。
“诶,小魔法師!”艾菲爾特遠遠地就看見了塔爾,他望了一圈沒見到虞影溯,于是從人群中擠了出去,“我還以為你要遲到了。”
“不會,”塔爾把手揣進了口袋,虞影溯早上留下的印子還沒消,“你們去哪裡?”
“我和艾肯都去前線,好像摩裡恩也是,泰爾卡去月眠城,”艾菲爾特低了點頭,“你脖子旁邊是什麼?”
塔爾下意識就想去遮,但手擡到一半卻止住了。他頸側可能沒留下什麼東西,虞影溯沒在艾菲爾特看的那地方嘬過,但他手腕上的痕迹絕對顯眼至極。
“要命了,龍哥他家的崽崽是不是跳你脖子上了,”艾菲爾特伸手捏了一撮銀灰色的貓毛,“最近天熱,他一天熱就掉毛,能蹭得人一身都是。”
塔爾松了口氣。
艾菲爾特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寡言,見四下人不多也離得遠,低聲又問:“你和虞哥真的要一起去極北冰原嗎?”
“嗯,”塔爾應了,“去霜蘭幽谷。”
“他不會做什麼手腳嗎,之前就拿了那個皇冠,他拿在手裡的東西肯定不會輕易放,如果以後不讓你去找你媽媽怎麼辦?”艾菲爾特又壓低了點聲音,“雖然……但你們上次打架的時候我看到了,真的動真格的話你根本打不過他。吸血鬼的愈合能力太強了,他的手竟然能一邊被燒成骨架一邊長肉,我都看傻了。”
塔爾心想那是我的傑作,和虞影溯關系并不太大。但他面上依舊藏得嚴嚴實實,張了張嘴,吐出了一句話。
“真有那個時候就魚死網破,”塔爾冷聲道,“但他足夠聰明,至少不會擋我的路。畢竟要去霜蘭幽谷的不止我,還有他。”
艾菲爾特倒是沒想到這茬:“他去幹嘛?”
“找東西吧,”塔爾頓了頓,“找完之後……他可能比血族大君更強。”
艾菲爾特剛松下來的一口氣卡了一半,差點把自己嗆死。
“那——”
“沒事,”塔爾笑了笑,“前提是他能活着出霜蘭幽谷。”
世上無人不知霜蘭幽谷的名号,艾菲爾特也不例外。
“我去找占星者,”塔爾伸出了手,“祝你凱旋。”
艾菲爾特笑了,伸手和他擊掌。
“我知道你一定能從霜蘭幽谷裡出來的,”艾菲爾特笑道,“小魔法師這麼好,地獄與恐懼之神艾薩裡克都不舍得讓你受苦。”
塔爾笑了一聲,揮了揮手。
艾菲爾特其實早就見過塔爾笑,那時候虞影溯坐在烏蒙聖堂的台階前。靠在門邊的塔爾其實臉上沒什麼表情,但艾菲爾特就是能知道他在笑。
獸人大軍正式出發是在6月3日的清晨七點,君煌掀開的雲層不出多時就再次聚攏,但好在終究還是沒下雨。曠星他們的腳程很快,當日正午就已經到達了落日泊旁的山巅。赫蘿山系一眼望去連綿不絕,但僅僅三天,群山便已然到了身後。
負責接應的人早早就到了法爾伽魯姆的西南邊境法拉特亞,而出乎意料的是西南氣根邊境騎士團團長竟然親自前來迎接了。
時隔數月,玄青栎看上去同先前已經全然不同了。他再也不會被身旁跟着的佩卡曼金壓過風頭,玄家主系的身份本就是個定海神針,而雷厲風行的手段更是讓他短時間内就建立了威信。
雖然這些手段大部分來自虞影溯的信件。
塔爾心裡一清二楚,虞影溯對西南邊境的掌控從來都沒有松懈過半分,不需要睡眠的血族在這一點上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人類不可能是他這隻老狐狸的對手。
但塔爾不知道往後該怎麼辦,玄青栎本就是玄家人,他對玄逐歸這個堂哥的信任和仰慕注定了虞影溯不可能一輩子捏住他。但玄逐歸總有一天會要求收回西南邊境的管轄權,到時候會是什麼樣誰都說不準。
虞影溯一邊把大權往玄青栎身上丢,一邊又捏着西南的命脈不松手。巴哈慕守衛軍欠塔爾的三個約定被他用了兩個,其一是在不沖突的情況下聽從玄青栎,沖突了就隻能聽虞影溯的;其二就是關于拉弗雷恩家和塔爾留下的那筆錢,他讓帕加羅在巴哈慕森林裡秘密建造一個儲存糧食軍火的地方,而這個地方就在先前被一把火燒了的守衛軍大本營。
燈下黑的把戲百玩不厭。
如果有一天玄逐歸要收回西南,虞影溯注定會和他發生沖突,而權力争奪下本就沒什麼友情可言。他和虞影溯之間人為制造的裂縫不僅僅是為了大裂谷的信物,更是一枚深埋在地下的種子,等到合适的時機就能破土而出,生根發芽。
塔爾笑了笑,忽然覺得自己先前似乎低估了虞影溯的城府。
“怎麼了?”虞影溯見他坐在瞭望台上在發呆,問道,“不認識了?”
“沒,”塔爾嘴角的笑意都沒收回去,“就覺得你很厲害,老狐狸。”
突如其來的誇獎讓虞影溯不禁挑了挑眉,他拿不準塔爾都知道了些什麼,但他的小玫瑰剛剛說出來的話顯然真情實感。
“或許我沒你想的遠,”虞影溯遞給他一個糯米團,“青栎從譚城帶來的。”
糯米團還冒着熱氣,塔爾接過之後咬了一口,嘗到了香甜。
再說吧,他想,無論如何都得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