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看上玄逐歸了?”
赫卡洛斯并未否認,他緩慢地凝聚成了人形,單手搭在了蘭克的肩上,壓得蘭克幾乎擡不起脖子。赫卡洛斯低聲笑了,藏匿許久的本性在煙霾中暴露在了晴空白日下。
“我的主人,你嫉妒了,”赫卡洛斯道,“但可惜,這個位子再怎麼也輪不到我。”
蘭克倒是不在意在自己耳邊低語的惡魔,他早就習慣了赫卡洛斯這幅模樣,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
“我先前和羅伊爾說你跟羅菲爾那是一個德行他還死活不信,真想讓那家夥見識一下現在的你,”蘭克蹭上了赫卡洛斯的耳朵,“吃了靈魂還要肉|體,貪心。”
“反正你也活不久,倒不如及時行樂,”赫卡洛斯愉悅道,“你不快樂嗎?我可是花了千年的功力來伺候你。”
“如果我每一次的第二天早上都能起得來床的話,”蘭克起步往玄家走,“你對你的每一個前任宿主都這樣?”
“我會在那之後删除他們的記憶,用來防止一些節外生枝的麻煩,”赫卡洛斯坦言,“但他們年老色衰的時候我就不感興趣了。”
“那你怎麼不删我的。”
“因為索薩家從你開始就要絕後了,蘭克,你自己說對我死心塌地的,”赫卡洛斯眯起了眼睛,“我為此答應讓你青春永駐,你可不能食言。”
蘭克擡起了手,他尋到了赫卡洛斯的鼻尖,又沿着他的臉頰滑到了眼角。他的惡魔擁有着和人類同樣的體溫,但他知道即使是入魔前的赫卡洛斯也并非人類。
“你會像卡佩爾修對待弗洛那樣對我嗎?”蘭克問。
“不會,”赫卡洛斯否定得很快,“卡佩爾修是個癡情種,因為他入魔前是人類。他留着弗洛的靈魂永不吞噬,甚至心甘情願永遠做他的契約惡魔……我可不會這麼虧待自己。”
“所以等我這一生過完,你會吃了我的靈魂再去找下一任情人,”蘭克的指尖被赫卡洛斯牽住了,“反正我也不知道,沒什麼區别。”
惡魔的愛永遠不會獨屬于任何一人,這世界上除了少數例外,能臣服于愛情的魔族少得可憐。但蘭克不得不承認,每一個被愛情洗禮的魔族都不曾擁有美好的未來,即使他強悍如當今的魔族大君布雷斯特·斯卡文吉爾。
“好了我的主人,現在該回去幹活了,”赫卡洛斯将蘭克帶入了半空,讓他省了走路的力氣,“再不處理完您的公務,今天夜晚的快樂就要打折了。”
蘭克沒有回答他,他将視線望向了西北方。塔爾或許已經抵達了霜蘭幽谷入口,而一旦他從那萬魔之淵裡生還,流着斯卡文吉爾家和斯圖萊特家血脈的混血種就有了稱霸世界的可能。
那将會是如何的盛景?
霜蘭幽谷裡彌漫着死亡的氣息,每踏出一步都能看見新的屍骸。塔爾的呼吸比以往更加急促,但那并非不适應導緻的排斥,而是另一種極端。他有種回家了的錯覺,身體似乎被無處不在的魔氣滋養得興奮至極,連指尖都在發顫。
『災禍?』
塔爾在腦中叫他,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災禍像是陷入了沉睡,連纏在他手腕上的黑色觸須都不再動彈了。
淩晚殊在踏進幽谷的那一刻就消失不見了,塔爾沒有感受到任何她留存下來的氣息,仿佛他們同一時間踏進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空間。塔爾猜測曾經通過了霜蘭幽谷的人和新的客人會進入不同的地方,但很快又推翻了這個假設。
他突然想起自己也是生還者中的一員。
“别出聲,”虞影溯壓低了聲音,“我們被包圍了。”
“保持原本的步伐,别被它們發現,”塔爾的聲音幾不可聞,“看得清是什麼嗎?”
“依照人類的分類屬于節肢動物,但體型很大,”虞影溯牽住了他的指尖,“而且都有毒。”
這不是個好消息,塔爾沒有對付有毒生物的經驗。他或許可以用火直接把這些東西燒個幹淨,但他不會知道被光亮和吵鬧聲吸引來的會是什麼,或者說……是誰。他停下了腳步,原本還回蕩着些許輕響的幽谷在瞬間變得寂靜無聲。虞影溯的一雙眼睛閃着血光,黑暗中的生物似乎是被這顔色刺激到了一般,不過短短兩秒之内就嘶鳴着蜂擁而至。
深淵烈焰爆開了一陣氣浪,焦糊味瞬間席卷了每一寸空氣。白金色的火在眨眼間就鋪滿了肉眼可見的每一個角落,原本深藍一片的霜蘭幽谷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強光。
幽谷生物似乎十分不适應這種變化,它們開始尋不到方向,又被滾燙的氣流破壞了感知系統。混亂嘈雜的尖銳叫聲混雜着令人頭皮發麻的嗡嗡聲徹底充斥了這算不上寬敞的一方天地,塔爾皺着眉,默不作聲地讓火燒得更旺了。
虞影溯也沒閑着,他的視力并不受光線影響,周遭一切景象盡收眼底。他一邊觀察着有沒有漏網之魚,一邊盯着幽谷深處的道路,防止不速之客的到來。
待到火焰将蜂擁的幽谷生物燒成灰,幽谷中的光線才算徹底回歸了原貌。塔爾打了個哈欠,他覺得有些缺氧,燃燒必不可少地消耗了周圍空氣中的養分,更何況是如此大規模的爆破。
“來的都解決了,”虞影溯道,“沒死的都逃了。”
“放走吧,”塔爾說,“也沒必要全殺了。”
他們本來就是闖進來的,趕盡殺絕屬于貪得無厭。淩晚殊說霜蘭幽谷之中的一切平衡都處在一個極其微妙的位置,太過妥協易遭毀滅,太過激進必被反噬。這裡不過是一個衡量天平的地方,而這天平屬于每個人的内心。
“塔爾,”災禍的聲音在寂靜的幽谷中響起,“抱歉,我剛才陷入了沉睡。”
塔爾一愣,本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反應了半秒才發現災禍用的是自己的聲音,那種原本隻有在腦海中出現的音色。災禍從塔爾的手腕間探出了觸須,懸浮在了半空,卻遲遲沒有接下來的動作。
“我想起了這裡的路,”災禍低聲道,“到前面的岔路口左轉,再走半個小時就能到深魇的住處了。”
塔爾并未察覺到災禍的低沉,但虞影溯卻伸手将空中的黑色小球直接捏到了掌心。災禍探出了觸須,一根細稍連接到了虞影溯的額角。
『我想起來了好多事情,但我不敢和他說,』災禍将聲音傳到了虞影溯腦中,『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
虞影溯無法和他在腦内溝通,隻能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将疑問寫在了災禍的觸須上。
『和涅亞有關?』
『不是,是蕾妮西亞,他母親,』災禍道,『我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和她在一起,我的名字……也是她給我的。』
災禍感受到了來自塔爾的視線,他頓了頓,告知了虞影溯。後者一擡眼就對上了塔爾的眼睛,小玫瑰的眼中閃着銀光,帶着點難以察覺的笑。他似乎是知道了災禍和虞影溯的私下溝通,但也并不惱火,隻是指向了岔路口中間的那條路。
“我想去這裡。”
災禍愣住了。
“災禍,”塔爾道,“我聽見了。”
這下連虞影溯都有些意外,災禍更是直接愣在了半空,連細稍都沒收回來。要不是他能确認塔爾并未因為剛才他的舉動而生氣,災禍恨不得直接沿着左邊的岔路一路跑回家。
“這裡是去烙印那邊的路?”塔爾問。
“是,”災禍老實道,“但……不建議走這邊。”
烙印的惡趣味整個魔族人盡皆知,她總愛樣些奇奇怪怪的植物,有的甚至能覆蓋整條道路。那些植物也不知是吸收了什麼幽谷裡的東西還是從小被血肉澆灌着養大,聞到肉味總是和發了瘋一樣,恨不得把接近的一切都撕了吃掉。
誤入者對他們來說是食物,是養分,無論是走入霜蘭幽谷的“挑戰者”還是生活在此的幽谷生物,對它們來說都沒有半點差異。
“那些東西燒不死的,而且你要是把烙印惹怒了就難辦了,”災禍誠懇道,“先去找我——”
災禍的聲音戛然而止。
幾乎是頃刻間,一股夾雜着強烈威壓的氣息從通道深處呼嘯而出。塔爾連忙回過身,深淵烈焰猛地燃起阻隔了氣流。他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但卻清晰地辨認出了從那漆黑的通道中走出來的是個人形的生靈。
而生活在這裡的人形生物隻有一種可能,塔爾的呼吸猛地一滞,頂着狂風和那雙閃着光的粉紅色雙眼對上了視線。
古代惡魔。
“你們好啊,客人們,”烙印最終停在了他們面前三五米的地方,手裡還捧着一束新鮮采摘的花束,“就是你們讓我可愛的植物們吃了頓久違的飽飯嗎?”
那花的花瓣是透明的湛藍色,花枝上綴着無數淺綠色的絨毛球。
“您要去找我母親嗎?”災禍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今天……是茶會的日子?”
烙印明顯一愣,她循着聲音的來處望去,隻看見了一個黑色的球。
“我認識你?”
災禍深吸了一口氣,那個黑色的團子浮到了烙印眼前。黑色的流體從半空澆灌而下,緩慢地鑄造出了一個人形。塔爾并不知道災禍為什麼現在才肯現身,但從他那邊傳遞過來的恐懼情緒不容小觑。
而直至此刻,烙印才想起來眼前的家夥是誰。
“啊,是小災禍,你回來了?”災禍捧着花笑了,“晚殊之前路過的時候深魇還讓她去抓你來着。”
深色皮膚的古魔後裔披着一件簡易的黑色披風,身上除了一條褲子之外再也沒有别的附着物。他頗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自己的一頭碎發,尴尬地笑了一聲。
“走吧,别在這裡站着,我的孩子們不太喜歡被别人看見進食的模樣,”烙印轉過了身,“後面兩位也一起吧,今天的茶會有一位貴客,塔爾,你該去見見。”
她知道他的名字。
塔爾出了一後背的冷汗,他的衣服幾乎要被浸透了。虞影溯的指尖不留痕迹地抵在了他的後腰給了一個支撐的力道,若非如此,或許在烙印開口的刹那,他就會因為腿軟跪在地上。
但為什麼虞影溯一點事都沒有?
“感謝您的盛情邀請,女士,”虞影溯笑道,“我們沒帶什麼貴重的禮物,這朵花還請笑納。”
塔爾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揣了朵萊茵雪蘭在身上,但轉念一想,這或許是溫卓留給他,防止詛咒提早發作用的。
“你很有趣,”烙印眯了眯眼睛,“你的氣息讓我感覺有些熟悉。”
虞影溯笑了:“或許是緣分吧。”
烙印回以一個溫和的笑容,她朝着左邊的岔路轉過了身,仿佛是一個盡責的領路人。
“走吧,”災禍的聲音更沉了,“塔爾。”
塔爾深吸了一口氣,他不自覺地捏緊了虞影溯的手,發冷的指尖顫抖不止。
『别緊張,』災禍的聲音出現在他腦中,『至少現在來看,還沒有危險。』
塔爾下意識地望向了烙印的背影,她懷裡抱着的那束花似乎突然動了一下,一朵花的花芯在腳步颠簸中探出了頭。
塔爾看得清楚,花芯裡睜開了一隻漆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