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影溯擲下了第六次骰子,2、8、5、9,28。
“她留下的日記裡寫的,那是她的隐私,我本不該看,”虞影溯注視着獨眼少年幾乎雪白的眼睛,“我也的确……不該去看。”
“這不是你的錯,有些東西放在那裡,就是為了等一個被翻閱的機會,”紅裙夫人安慰道,“血族很少有你這種癡情種,你一定格格不入吧。”
虞影溯笑了,心想陷阱還真是一個接一個。他險些就下意識地回答了,但蟄伏在他頸側的災禍忽地紮了他一下,意識瞬間回歸清醒。
第七次擲骰,11、8、9、6,34。
“并非如此,”虞影溯自嘲地笑了,“日記裡有很多她為她愛的人規劃的未來,歸根結底,她其實和我是一類人。”
四下一片寂靜,而就在此時,對面的寒音将掌心壓在了虞影溯的手背上。一陣眩暈感呼嘯而至,虞影溯眼前一黑,卻讀懂了對方的意思。
寒音在說還給她,可是還什麼?虞影溯身上什麼都沒有,唯一的一朵萊茵雪蘭也送出去了。寒音或許才察覺到這樣東西的存在,又或許……隻不過她察覺到的是氣息?
“你讓寒音夫人都動容了,親王閣下,”身後傳來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她很少會因為聖湖之謠裡的故事作出尋常不曾有的動作。”
“我隻在虛構的故事中見過如此凄苦的愛情,”高馬尾少女抿着嘴,泫然欲泣,“可故事都會有個好的結局,現實卻……”
虞影溯沒有回答,他擲出了第八次骰子,2、4、2、1,8
“她愛上的是一個獵人。”
宴會廳裡滿是驚詫的吸氣聲,世人皆知血族和獵人勢不兩立厮殺不止,從古至今從未改變。聯盟成立之前的獵人數量很少,但每個都是能獨當一面的高手。他們中不乏與魔族簽訂契約的人類,因此更令他們忌憚。
“為什麼她會愛上一個要毀滅她的人類?”一旁倚着桌子的男性獸人豎起了一對兔耳,好奇心占據了一切,“她被騙了嗎?是那個獵人騙她嗎!”
虞影溯搖了搖頭,他不想因為回答這個問題而浪費一次機會,隻剩下最後四次了。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得說,他要揪出欺詐的尾巴。
“她知道那是敵人……”高馬尾少女的眼眶裡滿是淚水,一眨眼就順着臉頰滑到了下颌,“即使如此,她依舊選擇了滅亡。”
虞影溯輕聲笑了,默認了高馬尾少女的話。他這個瞎編的故事其實并未獲得太多人的認可,而他本也意不在此。
第九次擲骰,四個12,48。
“她原本是個人類,我一意孤行轉化了她,”虞影溯盯着高馬尾少女的眼睛,“最初就是我的一廂情願,所以我成全她了……她第一次見到我時說過她不想活着。”
“所以你殺了她,因為你不想看着她死在那個獵人手裡嗎?”一個身着騎裝的女人問道,“真是标準的血族思維,我開始喜歡這個故事了……那個女主角,她叫什麼?”
這是個好問題,虞影溯險些沒忍住笑意。
第十次擲骰,1、6、7、2,16
“洛維安娜·伯蘭,”虞影溯看着黑貓的臉色一點點僵硬,“她是伯蘭家最美的星星。”
虞影溯的嘴角逐漸揚了起來,他盯着黑貓的眼睛,但餘光卻瞥到了那個卷發的獨眼少年。那隻淺色的眼睛忽地染上了鮮紅色,他像是完全沒反應過來一般流出了血淚,弄得滿臉血污。
“不可能,你在說謊!”黑貓亮出了利爪,“你是誰……你不可能……洛維安娜死了,她早就死了!你在——”
寒音一掌拍在了桌上,讓那隻黑貓瞬間閉上了嘴。虞影溯在這一瞬間從黑貓的動作中看出了一絲恐懼,寒音的地位……似乎在這一整個宴會廳内都不算低啊。
“你在質疑欺詐大人?”最初出現的男人拎起了黑貓的後頸,“那就死吧。”
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黑貓的身體在瞬間化為齑粉。周圍的人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他們都看着虞影溯,像是要用視線穿透他的身軀。
“你殺了洛維安娜,”紅裙夫人的聲音在顫抖,“你……她……她變成了血族……怎麼可能……她千年前分明是作為人類而活着……”
“這不奇怪,夫人,”身着騎裝的女人道,“血族曾經和死靈做過交易,為了換取無盡的壽命……這個交易成功了,代價是所有成年血族的靈魂。”
虞影溯皺起了眉,他從未聽聞血族曾經和古代惡魔進行過交易,更何況欺詐為什麼要在這裡說明這件事?九百四十年這個壽命本就是胡編亂造的,他本想留下一個讓欺詐混亂的時間點,卻不料陷阱被他們自己填上了。
宴會廳變得喧鬧了起來,到處都是洛維安娜的名字,虞影溯也知道自己或許是賭對了。霍恩說這世界上應當隻有一個洛維安娜,他聽見有人說洛維安娜明明姓斯圖萊特,又為何會改成伯蘭。還有人為他解答了疑惑,說那是新生的标志,也是脫離斯圖萊特家族的标志。
虞影溯的餘光始終都沒有離開那個卷發的獨眼少年,他像是傻了一樣愣在了原地,就連身旁人給他遞上餐巾都渾然不覺。
“安靜點,諸位,”最初的男人擡高了聲音,“我們的客人還沒結束遊戲,請注意待客之道。”
“這次不算在次數之内,你告訴我外面發生了什麼?”紅裙夫人抓緊了他的肩骨,幾乎要掰斷它,“二十七年前,還有現在!”
虞影溯望向了寒意,對方猶豫了片刻後點了點頭,示意所有人遊戲暫停。
“二十七年前,斯圖萊特家族在特拉古歐森林成立了聯盟,收納了混血種和獵人,同時成立了長老殿,”虞影溯錯開了聯盟真正的成立時間,再次說出了一個謊言,“三年前,羽家的權力被徹底架空,現在掌權的是血族暗黨,而血族暗黨意在回歸北大陸。”
“一群蠢貨!”有人憤怒至極,“羽惑和虞璎當年帶領血族離開魔族地界究竟是因為什麼?他們竟然要——”
“這可是好事啊,佩恩先生,”另一個聲音道,“血族将成為古代惡魔的囊中之物,你這是在因為自己種族的利益而不顧欺詐大人嗎?”
虞影溯沒有聽到後續的動靜,他往聲音的來源望了一眼,看到了空氣中的飛灰印上了穹頂水晶燈的色彩。
那是個血族,虞影溯認出了他的屍體。
“我沒有聽過您的名字,親王大人。”另一個血族恭敬道。
“和你有關?”虞影溯問他,“羽惑見了我都得下跪,你算什麼東西。”
他說話時,剛才灰飛煙滅的黑貓又再一次跳上了桌子。它撓了撓自己的耳朵,不輕不重地說:“行了,繼續吧。”
寒音敲擊了三下桌面,卻被虞影溯打斷了。
“稍等,”虞影溯道,“洛維安娜的姓氏究竟是什麼?我無意窺聽,但我聽見誰說……她姓斯圖萊特?”
“是啊,她本名是洛維安娜·斯圖萊特,就是那個災星之家的掌權者,”紅裙夫人歎了口氣,從震驚中回過了神,“所以我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信,因為沒有生靈能在欺詐大人面前說謊。”
虞影溯整個人靜止了,即使黑貓揚起爪子在他面前搖了幾下都再無反應。他忽地望向了對面那個男人,眼淚毫無征兆地湧了出來。
“你……”紅裙夫人都怔住了,“你怎麼了?”
“我……”虞影溯哽着聲,嗓子瞬間啞地幾乎說不出話,“我的那個戰利品……他……”
他欲言又止,但對面那個卷發的獨眼少年卻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幾乎要沖到他面前。
“那是誰!那個紅頭發的人究竟是誰!”獨眼少年臉上的血猙獰至極,“他……叫什麼名字……你扔骰子,你給我說完,他叫什麼!”
虞影溯滿臉的恍惚,他看着自己的掌心,身體小幅度地前後搖擺着。桌上的骰子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主動地搖出了既定一般的1、2、3、4,總數10。
“他叫……凱恩,”虞影溯的聲音都在顫抖,“凱恩·斯圖萊特。”
“洛維安娜根本不是愛他!那是她的家人!她隻是舍棄不了她的家人……”高馬尾的少女幾乎痛哭出聲,“你為什麼不問問她!她根本不愛他!”
“的确,但洛維安娜也确實動手了,”紅裙夫人抹去了眼角的淚水,“她無法在家人和你之間選擇,所以選擇了這條死路……如果不來霜蘭幽谷,你永遠不會知道真相。”
她說話間,虞影溯擲下了最後一次骰子。四個1,像是什麼注定的結局一樣。
他低着頭,遲遲沒有說話。很多人以為他的心已經死了,因為眼淚接連不斷地打在桌子上,和斷線的珠子一樣。
宴會廳裡的很多人都在哭,但虞影溯的餘光瞥見了桌上的黑貓,它在笑,對面那個身為荷官的精靈寒音也在笑。
“快,快說啊,”黑貓迫不及待了,“為什麼要和深魇打好關系?跟着我不好嗎?那兩個女人弱得連成為古代惡魔的資格都沒有,深魇借着身體上位還給王權生了個孩子。女人隻能是物品,投入我的懷抱吧美人!”
黑貓幾乎要撲到他臉上,而就在此刻,虞影溯頸側忽地傳來了一陣刺痛。
虞影溯他在黑貓驚詫的眼神中擡起了頭,他臉頰上的淚水像是裝飾品一般綴在眼角的淚痣上,讓忽然出現在臉上的笑容變得更為諷刺。
黑貓瞪着一雙眼睛,忽然意識到了一絲不妙,卻來不及了。
“不,”直到最後,虞影溯還是想當個遵守規則的好玩家,“你輸了。”
狂風吹滅了水晶燈上的燭火,漆黑籠罩宴會廳的瞬間,一個身影破窗而入。
虞影溯顯然明白了這個賭局從最開始就不是什麼故事大會,在場所有人都是欺詐的一部分,他們被算作同一人,除非所有人一同哭泣,否則他永遠都沒有赢的可能。
黑貓發出了尖叫,蹿到了寒音的頭頂。它看得一清二楚,進來的人分明就是對面那個血族親王口中的“戰利品”,他根本不是個人類,他身上流着斯卡文吉爾家族的血。
那根本不是什麼戰利品。
“塔爾,”虞影溯連頭都沒回,“我要他付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