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的睡眠隻持續了不到三個小時，他沒有上樓，窩在沙發上枕着虞影溯的腿，覺得這就已經足夠了。
“不上去看看？”虞影溯問。
塔爾睜開眼後還有些恍惚，酒勁已經過去了，他沒想到壯膽的後遺症比壯膽本身更撒不住車，轉了個身把臉埋在了對方的小腹。
“今天回來再說吧，”塔爾悶聲道，“雖然長得一樣，但陳設有點變化。”
“畢竟大裂谷裡有很多你的畫，這裡估計不會有太多，”虞影溯揉着他的頭發，“先吃點東西。”
小屋的廚房裡積了一層灰，虞影溯用最快的速度騰出了一小塊地方，拎着一隻足足有半人高的兔子放進了水池裡。這兔子是災禍帶來的，連帶着屋外趴在門口的兩匹灰狼一起。他本人已經鑽到二樓的小房間裡抱着倆白團子睡得不省人事了，連塔爾把聯線恢複都沒第一時間把他叫起來，不知道怎麼了。
“我困啊，昨天晚上應付了一堆人，”災禍團成了一個黑色的球，連人形都懶得維持，“一會兒給你看。”
虞影溯在切兔子肉的間隙裡偏頭看了他一眼，災禍被這一眼瞥得渾身不自在，隻好妥協：“行吧，現在。”
把那隻巨大的兔子料理完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這裡的調味料意外的都還保存完好，甚至連櫃子裡的餐具也僅僅隻是粘了一層很薄的灰塵，一看就是有人來打掃過。災禍在這期間把前一晚發生的所有事情通過記錄直接告訴了塔爾，除了關于薩蘭·玻佩恩的那部分。
清炖兔肉的味道和在大裂谷吃到的很不一樣，魔族的兔子體型龐大但肉質更嫩，吃上去甚至有點像是魚肉。災禍還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好幾種香料和草藥，讓一整鍋的葷湯清爽可口，一點油膩的感覺都沒有。
“所以你要我把信物給羽溯，然後再讓塔爾從他手裡拿回來？”虞影溯把陶瓷鍋端到了木質餐桌上，“你有沒有想過拿不回來的後果？”
“不是塔爾，是你，”災禍也很不客氣地盛了一碗，“你現在這個身份挺尴尬的，畢竟沒人相信霜蘭幽谷裡走得出什麼好玩意。”
塔爾嫌燙，他先喝了幾口湯，指尖敲着桌面回想着那些信息量過于龐大的對話，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行就造個假的，主要是賽爾芬那邊，”塔爾皺着眉，“克萊蒙被抓我不算驚訝，現在可以證明月眠城的确有我們要找的人。進入極北冰原之前賽爾芬給我來過一次信，他已經和達妮安卡·帕恰克爾曼有了接觸，為了确保雙向的萬無一失，克萊蒙得繼續在牢裡待着。”
“但帕帕羅爾嘉并不是隻有這一個大家族，”虞影溯道，“依照大長老的脾氣，你那封信到了他手裡之後還能讓達妮安卡成為明面上的掌權人，那麼背地裡的功夫必定比我們想象中的更多。”
“地下情報網還需要一定的時間，他們原本的信息收發中心都是在琳琅天城的黑市，但現在需要找别的途徑，”塔爾頓了頓，問虞影溯，“也沒有泠茵的消息？”
這個名字讓虞影溯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但的确，他們都因為時間隔了太久而忘記了這樣一個精靈的存在。
“克萊蒙不是一個人去的帕帕羅爾嘉，不然我當時不會讓他去涉險，但我現在覺得有些不對勁，”塔爾捧着碗，“當時因為你的詛咒和蘭克，我從來沒想起來過一件事。既然月光流畔是黑市天街所有精靈所在之地，那凰笙為什麼不收留泠茵？”
虞影溯完全沒想到這一茬。
“我們在巴哈慕的時候你問過那些精靈，他們去琳琅天城的目的就是為了找凰笙，投奔先知，那泠茵為什麼會被扔出來？”塔爾問，“她和凰笙有什麼……過節？”
“這有點遠，”災禍嘴裡嚼着肉，擡頭說，“我不太知道你們在法爾伽魯姆都遇到了什麼，但就算他們有過節，意味着什麼？難不成和精靈帝國要打法爾伽魯姆有關？”
“之前我也覺得沒有，但現在……”塔爾喝了口湯，“我剛才想到泠茵，之後凰笙、柏秋和寒音就一起出現在腦子裡……算了，扯遠了。”
虞影溯給他加了點湯：“先吃吧，别的見了追羽再問。我們現在聯系不上先知，如果有機會，讓淩晚殊帶個消息問問他。”
“我想看精靈族的那本秘辛，”塔爾歎了口氣，“在烏蒙……”
“那個不在烏蒙了，先知帶去了龍谷，”災禍突然插嘴道，“用那東西換了自己的命。”
“什麼時候的事？”虞影溯有些驚訝。
“他誰也沒告訴，是我偷聽重觀和溫卓的對話才知道的，”災禍說，“他們應該沒發現我，而且這事在龍組内部也是機密，除了他們兩個也就龍哥知道。琅軒一直藏着一枚儲物戒指，在他的腹部肌肉層裡。”
“占星者竟然沒發現？”虞影溯覺得不可思議。
“埋得很深，外表看不出異常，但琅軒的八成殘餘法力都用來修補傷口了，”災禍啃了條兔腿，“所以先知大人其實藏得挺深的，畢竟他的戒指還在自己手裡，裡面究竟還有些什麼東西……誰都不知道。”
塔爾默不作聲地吃了一口兔肉，腦中那條線依舊沒有串聯成功。他掌握的信息還是太少了，如今除了知道幾位精靈族的身份之外一無所知。他們的曆史持續了太長時間，人類世界和他們的接觸本就少得可憐，更何況他遇到的還是一個心機深沉的先知琅軒。
“還有，羽溯說他在夢塔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東西，”災禍又道，“二層層主的發簪。”
“插在頭上的那個？”虞影溯問。
“二層層主名叫文曼，是古魔派九大領主之一，她的排名甚至比夢塔塔主陳安更高，”災禍道，“虞影溯，再來一碗！”
“自己盛，”虞影溯咬破了自己的手腕，給塔爾的碗裡滴了幾滴血，“夢塔二層還是和一層一樣？”
“差不多，就是籌碼更大而已，有了足夠的資本才能往上爬，上樓和進塔一樣要交押金，”災禍變成黑色流體，毫不客氣地把第二條兔腿也包圓了，“我昨天還在主卧看到了兩瓶這個，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
災禍把兩個小瓶子從流體中吐了出放在桌上。
“落霄。”
塔爾的手一頓。
“主卧裡？”虞影溯也愣住了，“你确定是落霄？”
“寫是這麼寫的，也是涅亞的字，”災禍拿出了紙條，“口氣挺像他的，‘拿了用，荊巡從精靈族順出來的，想殺誰可以試試’。”
塔爾不知道涅亞怎麼想的，他或許的确和之前别人口中那個脾氣尤其好的人完全不一樣，甚至幾乎完全相悖。
“對古代惡魔有用嗎？”虞影溯問。
“不知道，”災禍頓了頓，發現塔爾的眼神不太友善，下意識道，“我還不是。”
“不至于，”塔爾失笑，“就是突然覺得好像不該殺欺詐，用他試毒應該不錯。”
“其實我們和一般的魔族也沒有很大的區分，主要是能量儲備的多少和存活時間長短，”災禍道，“我現在也就算是個一般的魔族，而布雷希特如果願意，随時可以晉升古代惡魔的行列。”
“那就用強大的魔族試試效果吧，”虞影溯笑道，“文曼……原本是什麼種族？”
災禍拿着一瓶落霄抵達夢塔的時候有點茫然，他這幾天已經進進出出了很多趟，門口收押金的都認識他了。但羽溯已經去了二層，而他……交了押金之後渾身上下一毛錢都沒有。
“勞駕，把那個吸血鬼幫我叫過來一下可以嗎？”災禍問杵在二層入口的守衛，“我上不去，但他應該能下來吧？”
他的一根漆黑流體觸須早已在說話間沿着牆角爬上了樓梯，他知道守衛不止一層，而包了個小瓶子的流體肯定會惹人注意。
“吸血鬼？”守衛皺着眉，“你說羽溯？”
“對就是他，我找他有事，”災禍面無表情，“或者你們誰帶我上去，我可以被拷——”
“不麻煩，”羽溯不知何時從樓梯上走了下來，“誰找我？是你還是我們的可愛小主人？”
災禍覺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對這個稱呼的接受度無限趨近于零。
“你昨天酒錢沒付，我替羅戈來要，”災禍道，“他說你要是不付錢，貝爾斯的晚餐就有着落了。”
他酒錢早付過了，羽溯一聽就知道有别的事。但無夢城裡去過羅戈貝爾斯酒館的誰都知道羅戈從不讓人賒賬，除了……
“殿下沒幫我付錢嗎？”羽溯擺出了驚訝的表情。
“她說不幫兒子的前男友付錢，你得自己來，”災禍說，“今天正午之前，不然貝爾斯可能會來夢塔找你麻煩。”
二樓的賭局其實還在進行中，但羽溯知道災禍的話外之音是“急事，不能耽擱”。他正準備找個理由讓對手答應他的要求，一根觸須就順着他的腳踝爬到了鬥篷之下。羽溯被這個瓶子的觸感弄得一愣，卻也沒急着去看。
“讓小主人幫個忙，我這邊還有事，估計得……等到晚飯，”羽溯微笑道，“晚上我請他喝酒，順便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災禍聳了聳肩，說了句“你等着死吧”就轉身離開了。兩個守衛的注意力全在他們倆身上，完全沒注意到地上的兩個分身都已經爬進了鬥篷，附在了羽溯耳邊藏到了黑色發絲之下。
“這是什麼？”
“落霄，”災禍道，“讓你在文曼身上用用看，試試有沒有效果。”
“落霄起效需要三個月，他們準備用來對付誰？死靈？”羽溯一步一步上樓，緊皺着眉，“我的本體準備給我進清道夫鋪路嗎？替我謝謝他。”
“你想多了，主要是看看有沒有用，畢竟是古代惡魔，”災禍語氣平平，“怎麼不猜是塔爾給的你。”
“小主人估計在想……為什麼欺詐死了，”羽溯笑道，“他會直接用古代惡魔做實驗，因為更直觀，隻有‘我’才會選擇古魔派領主，因為一舉兩得。”
災禍無法否認這一點，但他也的确沒想到後面那一層。他沒和羽溯說自己與塔爾的聯系始終都保持着，那番話一字不落的落進了塔爾的耳中，但後者坐在沙發上，絲毫不覺得意外。
『我想不到這一層，别浪費就行，』塔爾傳音道，『我隻要結果。』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