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權很少說這麼多話,但或許是離别之時将近,他願意和這個相伴數百年的魔族大君多聊一會兒。
“可如果你愛她。”
王權的動作一頓:“你承認你愛她了。”
布雷希特沒有立刻回答,他阻止了鐘鳴,讓周圍陷入了死寂。過了很久,雷伊湖中的光照進了大殿,讓呆站了很久的布雷希特猛地回了神。
“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王權,”布雷希特盯着王權的眼睛,“你不要動她。”
王權像是聽到了笑話:“可你自己也知道,她活不久。”
似乎是早就知道他們要來,伊斯雷爾準備好了齊全的茶點。湖中亭在鈴蘭花叢的正中間,伊斯雷爾說這裡是蕾妮西亞以前最喜歡的地方,但醒來之後卻很少來了。話題的主人坐在桌邊,她面無表情地喝着茶,仿佛說的跟本就不是她。
“你們怎麼下來的?”蕾妮西亞問,“我以為至少待到起風。”
“跳下來,”塔爾說,“追羽呢?”
“他在布雷希特那兒,沒什麼事了,等醒過來就行,”伊斯雷爾道,“你沒中毒嗎?臉色倒是挺好的。”
“幾口血吐幹淨了,沒事。”
塔爾其實不知道蕾妮西亞把他叫到這裡來幹什麼,他用目光求助虞影溯,虞影溯也拿不準,隻能聳聳肩。
“找你來兩件事,”蕾妮西亞看出了他的疑惑,“第一,以後這裡就是你特訓的地方,練好之前别出去丢人。”
“第二呢。”
蕾妮西亞似乎是沒料到塔爾的反應,頓了頓之後問:“你們生日準備怎麼過?”
虞影溯的動作一頓。
“不知道,”塔爾說,“我沒過過。”
蕾妮西亞抿着嘴,又問虞影溯:“你呢,羽畫那麼喜歡你,也沒過過?”
“我……記憶裡沒有,”虞影溯不知道該說什麼,“羽畫她……”
蕾妮西亞忽然笑了一聲,她湊近了虞影溯的左側,确認了之後問塔爾:“你這算是一脈相承的占有欲嗎?涅亞也喜歡留印子,告訴别人離我遠點。”
塔爾看着她的眼睛,沒有從中看出半分異樣。她提起涅亞的時候仿佛他就在不遠處的湖邊,而不是早已身處另一個世界。
算了,塔爾心想,他什麼都不說應該才是最好的。
“喝點這個,以後你能對毒沒那麼敏感,”伊斯雷爾給了塔爾一杯茶,“斯卡文吉爾家的抗毒能力都不怎麼樣,可能跟你們原來是人類有點關系。布雷希特也是,我上次忘了給羅卡草去毒,他那杯茶喝下去之後暈了整整一天,醒過來還問我怎麼了。”
“他蠢,”蕾妮西亞評價,“我都能毒暈他。”
“他寵你呗,帶你跟帶女兒一樣,”伊斯雷爾笑了,“小塔爾,你剛出生的那一個月整個王宮隻有布雷希特敢抱你,你爹媽都把你當瓷器,碰一下都擔心半天。”
“不能怪我,他那時候跟塊豆腐一樣,”蕾妮西亞說,“你吃過嗎?我在西涼川知道一家做的很好的早餐店,好像在西南氣根那裡。”
“譚城?”虞影溯問。
“是叫這個,”蕾妮西亞道,“你們去過?”
“剿匪。”塔爾言簡意赅。
伊斯雷爾笑出了聲:“那你們在法爾伽魯姆混得不錯,我記得蕾妮跟我說她一到琳琅天城就被趕出來了,因為進城的名字填的是蕾妮西亞·斯卡文吉爾,把當時的城郊騎士全惹來了。”
“我一路上都報的都是這個名字,其實沒有多少人知道斯卡文吉爾家是法爾伽魯姆上一任主人,但霍姆蘭德家的那個騎士長知道,”蕾妮西亞無奈,“最後沿着城外繞到了西涼川邊境,涅亞正好認識玄家人,坐馬車去了月眠城。”
“塔爾當時報了索薩家的姓,差點被攔在東部氣根外,”虞影溯說,“最後讓霍姆蘭德家的一個人當了擋箭牌,直接進了琳琅天城内城。”
“法爾伽魯姆其實挺美的,光從圖像裡看都讓人心生向往,可惜我離不開魔族地界,不然也要去一回,”伊斯雷爾感歎,忽地一拍腦袋,興奮極了,“我們把王宮打扮成法爾伽魯姆内核庭院的樣子,請朋友們來參加宴會吧!”
塔爾一愣:“什麼?”
“生日宴會啊,你們兩個的,”伊斯雷爾笑道,“二十二歲和二十八歲的生日,順便把之前的都補齊。”
塔爾有些愣神,他突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哪裡。湖中亭在黑夜中閃着光,他像是坐在夏季的陽光裡,周圍的一切都耀眼得如同夢境。蕾妮西亞和伊斯雷爾聊着天,虞影溯偶爾會插幾句,然後把話題轉到另一個方向。
他們說蕾妮西亞去羅萊斯的第一天直接引起了大規模恐慌,說那時候的虞璎懷着虞影溯,雖然面色憔悴但依舊美豔動人。伊斯雷爾說虞影溯沒有變外貌的時候長得像極了虞璎,蕾妮西亞說他現在更像羽畫,就是看着比羽畫聰明多了。虞影溯根本無法打斷這個話題,他從沒聽過自己出生之前家裡的事,也不知道羽畫原來這麼期待自己的降生。
塔爾仿佛一座被凍住的雕塑,他的指尖冰冷一片,攥着茶杯的動作從剛才開始就沒有變過。他的手被虞影溯裹在了掌心裡,他的愛人送給他一個微笑,讓他忽地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夢裡。
“他肯定不記得,”蕾妮西亞轉向塔爾,“災禍醒之前你知道他的存在嗎?”
塔爾搖了搖頭。
“我說吧,”蕾妮西亞道,“因為他還沒出生契約就訂好了,我沒告訴你。”
伊斯雷爾滿臉難以置信:“好啊你耍我!果然是和涅亞學壞了……”
塔爾聽見了劃船的聲響,他往後望去,看見醒了的玄逐歸臉色蒼白地到了湖中亭。他肩膀上站着一隻威風凜凜的崽崽,見到塔爾之後興奮得直叫。大貓還沒等船停下就一躍跳進了亭中,直接撲進了塔爾懷裡。
蕾妮西亞見到這隻大貓也是一愣,她伸手拎着崽崽的後頸把他舉在自己眼前,過了半晌問:“這是傻傻嗎?”
塔爾喝了一半的茶差點噴出來,他嗆得咳了半天,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是,”虞影溯笑着給他順氣,“不過我們叫他崽崽,龍哥也這麼叫。”
“君煌?”蕾妮西亞無語,“你倆挺聽話啊,他當時也讓涅亞管他叫龍哥,涅亞開口就送他一句‘叔叔’。”
伊斯雷爾快笑趴下了,他接過崽崽把大貓抱在懷裡,埋進肚子裡深深吸了口氣。崽崽肚子朝上,四個爪子無處安放,等伊斯雷爾好不容易放開了才一個勁地拍他的臉。
“龍哥把他當老婆養,”虞影溯笑道,“小心他回去告狀。”
蕾妮西亞毫無畏懼:“他又打不過我,省着點吧。”
玄逐歸被崽崽當成了救星,大貓站在他頭上一個勁朝伊斯雷爾龇牙。伊斯雷爾完全不知道為什麼崽崽這麼排斥他,等到玄逐歸走進來說貓一般都怕水才結了這個謎。
“那太可惜了,”伊斯雷爾苦着臉,“诶對,你生日是什麼時候?”
“11月12,不過我算得是西涼川的日曆,換算成通用的……大概在12月中間,”玄逐歸說,“怎麼,我也有份?”
“你知道?”塔爾有些意外。
“君後天天都在大君耳朵旁邊說。”玄逐歸說。
湖中亭裡的夜晚過得很快,塔爾回過神的時候天邊已經開始泛白,快到日出的時間了。太陽從東邊的地平線下升起,王宮阻擋了大半的輪廓,金色的光線從漆黑的魔族王宮後投進了雷伊湖中,把湖變成了金色的海洋。
“塔爾,”蕾妮西亞叫他,“你們的房間在王宮第六層,我讓人挂好牌子了,宴會之前先留在這裡。王宮隔音還不錯,隻要你倆别把屋子拆了,沒人會來打擾。”
塔爾一怔,下意識道:“好。”
“明天日出的時候在湖邊見,”蕾妮西亞站起身,“我會把晚殊叫來,你們三個誰都跑不了。”
鈴蘭花海的光芒在太陽升起的一刹那盡數熄滅,她的臉側被晨光照亮。塔爾這才發現她剪短了原本幾乎拖到地上的長發,光線中的發絲成了茶色,溫暖的顔色。
“王宮沒有限制,想去哪裡都行,我也回去啦,”伊斯雷爾手一揮,亭中的一切都消失了,“船給你們留着,不過想在湖裡遊泳也随意。”
他們站在水面上,塔爾也跟着站了起來。他和蕾妮西亞差不多高,像是一個還沒完全長大的小孩,被伸手揉亂了頭發。
“走了。”蕾妮西亞說。
塔爾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覺得一場大夢醒了。
直到玄逐歸敲了敲欄杆。
“兩位,不給我解釋一下?”他挑着眉冷笑,“還有裙子的事,我跟他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