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卿不減風度,溫聲細語照單全收,反将孫素問氣得不行。
夏折薇端起藥碗走進屋裡,隐隐覺得這兩人的交流方式有些熟悉。
外面吵鬧,薛勤娘半靠在床頭,幾口将藥幹了:“叫你的朋友們……早些回去,咳咳……被我過了病氣就不好了。”
“簪子還我!”
“不過是支瓷簪罷了,孫娘子家大業大,何必在意這等……”
孫素問擡高下巴,正要回嗆,見夏折薇從房裡出來,聲音馬上變甜不少。
“今日有礙眼的人在,不适合和你詳聊,夏娘子,我下次再來找你。”
說罷,當先朝外走去。
女使山栀同夏折薇點點頭,緊緊跟在孫素問身後離開了。
李瑜卿問得溫和:“夏娘子對子炜了解多少?”
夏折薇收回視線看向他:“半路夫妻,随時能散,有必要了解?”
顯然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李瑜卿挑了挑眉:“是嗎?”
遠處飄來凄婉的哀樂,間或有幾聲尖銳的孩童哭聲。
夏折薇聽得心如湯煮,實在沒有興緻同這位輕松搖扇的世家公子哥聊這些有的沒的,說話便有些刺人。
“勸過,沒成。我會再多勸勸他,請貼也會親自交到他手上,若是沒有别的事情,請李公子先回吧,以免我們這賤地過了病氣給你,傷了貴體就不好了。”
“多謝夏娘子關懷。”
李瑜卿眼神閃了閃,合攏纨扇敲敲掌心,“我這兄弟外冷内熱,敏感固執。無論書籍晦澀與否,凡過他目,皆能不忘,遑論人事,故而在同誰相處一事之上極為謹慎。”
“過目不忘和同誰相處有什麼關系?”
夏折薇不太明白。
李瑜卿:“尋常人的記憶會随年歲增長日漸消退,過目不忘之人不會。時間、地點、聲音、氣味、各種瑣碎的細節、感情……皆無法淡忘。”
夏折薇問:“如果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李瑜卿說出了她心中想到的那個答案:“那便會反複回想起這些事情所有細節卻無法忘卻。”
“為什麼突然要和我說這個?”
李瑜卿微微一笑:别無它事,适才恰巧想到了,隻是随意聊聊罷了。請帖一事,有勞夏娘子,告辭。”
對于崔二狗長留夏家不肯回歸一事,這位确實沒有趙去非那般咄咄逼人,一如他的性格那般溫和。
夏折薇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待崔皓回來,朝放有請帖的方向努努嘴,讓他自己去拿。
崔皓一眼便瞧見了放在一旁的錦帕,當即便拉長了臉:“瑜卿的帕子怎麼會在這?”
夏折薇攪弄着碗裡的面糊糊,掀開鍋蓋看水有沒有燒開:“你沒看見旁邊的請帖?”
崔皓緊擰眉頭,用拇指和食指拎起那張帕子的帕腳:“看見了。”
“幹什麼?!”
精緻的錦帕被明火無情啃噬着,一股子頭發燒焦的氣味彌散開來。
夏折薇皺眉歪頭:“好好的帕子,燒它做什麼?”
“别人的帕子,巴巴留着做什麼?”
确定帕子救無可救葬身火海,崔皓通體舒泰,舀水洗手,轉身便屈指往夏折薇身上彈:“你若是喜歡,回頭我送你更好……”
“你的朋友們都想你趕緊回去。”
夏折薇沒有像以往那樣同他打鬧,隻一字一句道:“聽他們的話,趁還沒染上疫病,崔公子你走吧。”
崔皓若有所思:“瑜卿又和你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送完請帖沒多久就走了。”
夏折薇搖搖頭:“是我自己想明白了。你這樣的人,本就該活在輕松肆意的環境裡,做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蹴鞠也好,投壺也罷,怎麼都行。
累于生計要直面不少痛苦,而這種痛苦,注定我一個人面對。”
她沒有再理會他,盛出三碗湯,端起其中的兩碗便往薛勤娘房裡走。
崔皓掀開蓋子一看,鍋中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他的份,頓時氣笑了。
“阿娘醒醒,起來吃飯了!”
薛勤娘躺在床上,無聲無息。
想起坊間不好的傳聞,夏折薇心中一慌,放下湯碗,顫抖着手去探薛勤娘的鼻息,孱弱短促,幾不可聞。
“阿娘醒醒,起來吃飯了!”
她輕輕拍拍薛勤娘的臉,掌心一片滾燙,連忙絞了帕子濕敷到額頭上。
不論怎麼喚,薛勤娘都沒有反應。
夏折薇倉皇起身,想要再熬些湯藥,急急到了廚房,才想起早上便已用掉了最後一副湯藥。
家中的賬目前全歸她管,她伸手探向自己的荷包,隻剩下數個銅闆,别說持續吃藥,就連明日繳納房租的錢也不夠了。
那張地契好不容易才從王端遠那裡得來,着急變現便隻能低價脫手,這教人怎麼甘願!
遠處傳來的哀樂如泣如訴催人淚下,想到最壞的結局,夏折薇呼吸一滞,絕望閉目,緩緩蹲下,埋首臂彎。
“夏折薇,你可不可以把你那身高高豎起的尖刺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