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那婦人哭聲喑啞,幾近昏厥。
殷陳往下紮了個猛子,沉入水中,她屏住呼吸,胸口憋得幾近窒息,奮力向上露出水面,終于得以将胸口的憋住的氣換下。
而那孩子此刻也松開了浮木,眼看着就快要沒入橋下。
她奮力向前,手腳被樹枝劃開,時不時有滑膩的東西在光裸的腳踝邊劃過。
帶出一片血紅。
她拼盡全力,耳邊是自己越發快的心跳聲,雙眼開始恍惚,在她幾乎支撐不住要暈厥的那一瞬,手終于被一隻冰涼的小手握住。
一瞬後,孩童被她托出水面。
衆人看到水中身影浮出水面時,瞬間松了口氣。
“姑子,好樣的!”
有人喜極而泣,有人歡呼。
殷陳聽到了人們的聲音,她換了口氣,不敢有絲毫松懈,将孩童和自己的手臂綁在一起,看準時機往最近的橋洞遊去。
橋洞極狹,黑洞洞的,望不到頭。
她沒有猶豫,左手将孩子往上舉高讓她的臉露出水面得以換氣,深吸一口氣往橋洞鑽去。
黑暗迅速将她吞沒。
似乎又回到了夢境中,周圍是無盡的黑暗,有無數隻手将她撕扯着,叫嚣着要她死去。
“這樣漂亮的眼睛,可惜生錯了地方。”
“闖闖,莫要睡!”
“為何你還能活着?死了不更好?”
“殷陳,求你,求你順從他們,匈奴會将你殺了的。”
腦中不斷回蕩起了從前場景,她猛地咬唇,有堅硬的東西劃過裸露的皮膚,渙散的意識被疼痛拉回。
下一瞬,視線豁然開朗。
殷陳松了口氣,下意識将孩子舉出水面,防止她再度嗆水。
有官吏已經在下遊水流稍緩處做了接應。
見她平安從橋洞通過,周圍人終于松了口氣,緊接着爆發出陣陣歡呼聲。
殷陳抱着孩童遊到接應處,官兵将二人拉上岸。
有人瞧見她身上的傷,血色氤氲了一地。
她此時隻着了單薄的貼身中衣,衣裳内隐約透出淋漓血色和她蒼白的膚色。
甫一出水,方覺渾身寒涼,上下牙齒止不住磕碰。
忽然,一件帶着暖意的衣裳,蓋在幾近赤裸的身上。
殷陳恍惚了一瞬,顧不得酸疼的右臂,撥開人群,跪在孩子身邊,擡手捏開孩子的嘴,将臉側向一旁,伸手往口腔内掏出些雜草渣滓後,擡手按壓孩子隆起的腹部。
女童咳出一灘水,終于恢複了意識。
殷陳這才松了口氣,那婦人抱着女童,給她磕頭,“姑子大恩,李家永世難忘。”
她低頭看孩童淨白的面目,頰邊一粒小小的粉痣,她連擡手扶起婦人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得搖頭,道:“先帶孩子去醫館瞧瞧罷。”
她攏緊身上的絲綢邊緣繡雲紋外衣,嗅到衣裳上熟悉的氣息。
遠山紫色的外袍罩在她清瘦身形上,已經洇濕了大片,而她整個人蒼白如晨霧,一陣風來便會吹散。
殷陳的心蓦地一動,仰頭舉目,觸及少年冷冽的目光。
霍去病就站在邊上。
殷陳臉倏地一燙,身上好似被火烤着一般熱了起來,隻得垂眼看着簌簌往下滴水的發梢。
怎會被他瞧見呢?
婦人将自己的地址交給她,又問了她的住處,“姑子大恩,改日我必定登門道謝。”
便抱着孩子在官兵的護送下離去了。
殷陳撐着地,想站起身,可雙臂酸疼得緊,已經使不上力,她無奈跪在原地,等着恢複體力,身下一片水漬。
霍去病走了兩步,單膝跪地替她攏緊身上的外袍。
接着,他朝她伸出手。
殷陳怔愣任他動作,看到那隻遞到眼前的手時,她沒有猶豫,将手搭在他的手心。
他的手一如初次交握時那樣溫暖,殷陳冰冷的手被他溫熱的手掌包裹住。
一片暖意從他的手心,逐漸渡入她的身體。
霍去病站起身,手臂使力。
殷陳便借着他的力,攀住他的手,緩緩站起身。
霍去病動了動手指,松開她冰涼的手。
城門校尉領人來将擠在橋上的人群驅散。
涼風吹來,殷陳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
霍去病問城門校尉拿了件衣裳給她披上,在袖中摸出一顆饴糖,遞過去,“姑子得快些回去換身衣裳。”
殷陳看着他手心的饴糖,想起衛皇後的話,未曾想這個冷傲的少年竟會随身帶着饴糖,她擡手撚起那顆方方正正的饴糖,丢進嘴裡,因為嗆了水,嗓音有些啞,“多謝霍郎君。”
霍去病瞧着少女蒼白的臉,微顫的身軀,側了側身子,替她擋了吹來的涼風,“姑子可知長安每年溺于河水中的人有多少?”
殷陳含笑搖頭,眼中有些紅血絲,“不知。”
霍去病看着橫門橋上的人群逐漸被疏散了,輕聲道:“不下五百人,姑子今日之舉,英勇至極。”
“我還以為郎君會說愚蠢無比。”殷陳嘴裡含着饴糖,話語有些含糊道。
她披散的發色被風撩起,仍有幾縷發絲緊貼着面頰,面色因泡水泛着白,臉上的笑卻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
他看着她被染紅的衣裳,忽而将目光移開,一股熱氣自胸口升騰起,柳枝在水中随波飄搖,他的心也似乎随着那水波激蕩,“身上傷可疼?”
殷陳聳聳肩,眸光粼粼,“無礙,小傷而已。”
此時,城門校尉驅來一輛馬車,霍去病讓她坐上車先回去處理傷口。
殷陳在車上簡單處理了腳踝上的傷口,回到冠軍侯宅去後,紅雪青蕪忙拉着她去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