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幔時而将殷陳的面目半遮了去,隻那雙眼,瞳仁黑而亮,雙眸微彎,“自然。”
劉姀看着殷陳,她覺得殷陳像一朵不起眼的花,她沒有香氣,沒有引人矚目的顔色,但你若想随意采撷,或許她會紮你一手的血。
殷陳撥開面上相互糾纏的紗幔,“失陪了,我要去書閣瞧瞧。”
劉姀嗯了一聲,“流光,帶殷姑子去書閣。”
站在不遠處侍候的流光應諾。
流光引着殷陳往書閣去,推開書閣的門,書閣外有黃門把守,流光打開書閣門,“我就在邊上,姑子若有需要就喚我。”
殷陳颔首,走進書閣。
墨香和書籍的氣息侵入鼻腔。
殷陳瞧着排列整齊塞得滿滿當當的書架,這若是被殷川瞧見,定會泡在裡邊數日不肯出去。
書閣支着直棂窗,殷陳走了一圈,最終停在中央那個香爐前。
她擡手揭開香爐蓋子,裡面是燃盡的香灰,抽出發上簪子,往裡戳了戳。
又敲了敲銅爐外壁,聲音沉悶。
她探完幾個宮殿,便随着霍去病與皇後道别。
衛子夫叫人送二人出去。
殷陳一路沉默跟着他。
她想起菊台上劉姀與她說的那段話,“我表兄若是不喜一人,全身心都體現着抗拒,中間至少隔着五個人距離。”
她想起初遇時她忽然貼近他,被他擰着右臂拉離。
出獄時,他刻意的疏遠。
殷陳逐漸放慢腳步。
霍去病背後似乎長了眼睛一般,冷聲道:“跟上來。”
殷陳隻得加快步子,緊跟着他。
“姑子今日有何發現?”
“我想我們好像忽略了一樣重要的東西。我今日給皇後把脈時發覺,皇後這毒似乎一直被壓制着。”
“壓制?”
“此毒兇險異常,皇後中毒時長長達一年,若是尋常人,恐怕早已毒發。可皇後的症狀卻很輕,輕到侍醫誤以為是操勞過度。”
霍去病思忖良久,卻沒能得出結論,現有的線索太少了。
“我發覺書閣中的香爐有些異樣,好似有夾層,我托皇後将香爐送了出來,出宮後可打開夾層看看内裡究竟有何玄機。”
“近幾年博山爐興起,有龍腦香、蘇合香等煙霧較輕的香料傳入,香爐已經逐漸摒棄雙層做法。”
殷陳又道:“我想,有人注意到我了。”
殷陳想起在書閣外那道隐藏在暗處的目光。
“郎君可瞧見那人了?”
“椒房灑掃宮人輕湯。”
二人在之前便相商分工行動,殷陳負責引人出來,霍去病負責看清其人身份。
“要抓住她嗎?”
“先盯着她,看能不能揪出她身後的人來。”
殷陳又想起劉嫦來,腳步放緩了些,道:“我方才托衛長公主給齊溪姑姑帶去傷藥。”
霍去病停步,雙眼微微眯起,“你說,這幕後之人既能讓你姨母失蹤,卻又為何留下齊溪的命?”
殷陳的心陡然一跳,“栽贓?”
二人快步往永巷去。
永巷令見冠軍侯,立刻将齊溪喚出。
“姑姑,我托衛長公主送的藥你可用了?”殷陳拉住齊溪的手,呼吸有些急促。
齊溪自袖中拿出那個小瓷瓶,“我正打算用呢,你們便來了。”
殷陳接過瓷瓶打開,眉心緊擰,果不其然。
齊溪看着她的模樣,頓時明白事情不妙,臉色刷白,“有毒?”
“有人想要一石二鳥。”少女胸口因奔跑還在快速起伏,發簪歪斜,額上起了薄汗。
她看向霍去病,少年眼底晦暗不明。
這場博弈的對手,在布一個什麼局?
天上風雲,瞬息萬變。
殷陳一再叮囑齊溪姑姑千萬小心後,和霍去病往回走。
她的内衫濕透了,濕哒哒地緊貼背脊。
“宮中便是如此,危機四伏,稍不注意便會粉身碎骨。”
“郎君曾伴君數年,這樣謹敏的性子也是宮中養出來的嗎?”
霍去病側首看她,看她那明顯歪斜的簪子,擡手在冠邊上比劃了一下,“姑子的發簪歪了。”
殷陳扶正發簪,鬓邊發絲滑落。
她的發好似總不是不服梳的性子,就像她這個人一般。
殷陳将那縷不聽話的發絲别到耳後,唔了一聲,“诶,我瞧見那隻雀兒了。”
霍去病不明所以,看向她的視線所及之處。
一隻灰色小雀兒,正在草叢中蹦蹦跳跳,“看來它不笨嘛,初次見它在椒房殿的阙上,還以為它不會尋吃的。”
那肥噜噜圓滾滾的小雀兒叽叽喳喳抗議,這怎麼看也不像會餓着的模樣。
殷陳盯着它看了半晌,才依依不舍移開視線。
“姑子很喜歡雀兒?”
“隻覺着有趣而已。郎君還沒說呢,郎君的性子自小便是這樣的?還是伴君多年養成的?”
霍去病腳步穩健,不徐不疾,方才那樣緊急的情況,他也面色如常,隻有眼底的情緒方能展示他的心思。
“竟不知姑子對我這樣感興趣?”他卻不順着她的話回答,輕巧掠過。
“近來總能在宮中看到君侯呢。”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
殷陳轉眼看去,原是那日在滄池邊喂魚的美人,她今日着了一身青黛色絲綢曲裾,外搭了同色襌衣,腰身已經顯懷。
邊上的霍去病嘴角噙一絲笑,他輕聲提醒,“這是李姬。”
殷陳行了禮。
李姬身邊,還跟着李姝。
殷陳此時才仔細看向李姬,她面如銀盤,骨肉勻稱,眼尾上揚,唇瓣厚,鼻子挺翹,是極讨喜的嬌憨面容。
她身子臃腫,看樣子,已有五六個月的身孕。
李姝也朝霍去病行了禮,爽朗道:“冠軍侯萬安。”說着轉向殷陳,“诶,殷姑子,那日投壺後便不見了你,沒想到今日在此遇見,可否同我走走?”
“時辰不晚了,我……”
“去罷,我在石渠閣等你。”霍去病打斷她的回絕。
殷陳同他對視,他眉梢輕揚。
殷陳一下子會意,知道他是要自己去打探李姬的口風,于是朝他一禮,“那便卻之不恭了。”
殷陳走到李姝身邊。
李姝一下子攜住殷陳的胳膊,拉着她走在李姬身後。
李姬步伐邁得小,手扶着腰,身邊還有兩個宮人左右護着。
殷陳有意無意問起李姝,“未曾想李三姑子竟是李姬的妹妹。”
李姝頗為傲嬌地朝她眨眨眼,“我阿姊長得美吧!”
殷陳颔首,“極美。”
“旁人都說我阿姊同我長得不像,殷姑子,你瞧我與阿姊長得像嗎?”
殷陳轉頭看向李姝,她生得長眉細眼,眉宇間多是潇灑,與李姬倒是真不像,于是殷陳冥思一陣兒,“是不像。”
李姝爽朗笑了幾聲,“你說話倒是有趣。對了,你住在何處,我們可以一同參加筵席,長安貴女們的宴席忒沒意思,好不容易遇到你這麼妙人,我定是要抓住的。”
殷陳思考着怎麼回答,前邊李姬忽然哎喲一聲。
李姝立刻奔到李姬身邊,“阿姊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