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閣的正廳裡,米禽牧北與趙簡相對而坐。趙洪在中間的主位上摩挲着茶杯,不斷地拿起又放下。這兩人一進屋,就沒說幾句話,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趙洪隻聽趙簡說因為米禽牧北的父親反對,和親的提議被元昊拒絕了。他心裡一會兒覺得不服,心想自己的女兒那麼優秀,居然會被對方拒絕;一會兒又暗自竊喜,想到這個計劃失敗,趙簡就可以趕緊脫身,不用再拿自己的清白和性命做賭注了。
“不管怎麼樣,還是先把我爹送回去。”趙簡開口道,“既然和親這條路被堵了,我們就得另找機會。那樣也用不着我爹留在這裡了。”
“你先别急,這事還沒完呢。”米禽牧北端起茶抿了一口。
“你什麼意思?”
他放下茶杯,一手撐在大腿上,歪着頭眼神暧昧地看着趙簡,“你剛才也聽到了,元昊雖然不同意和親,但他是很支持我娶你的。你說,我們要不要順着他的意思……”
趙簡一拍茶案站了起來,“我怎麼覺得你有點得寸進尺呢?我警告你,我的任務幫你是殺元昊。除此以外,你不要打什麼多餘的歪主意。”
“這就是為了我們的計劃啊。既然我們的關系都這樣公開了,如果突然說沒就沒了,元昊能不起疑心?如果他就此追查,發現這件事背後是大宋朝堂在策劃,你想想會有什麼後果。”
趙簡倒吸一口涼氣。米禽牧北說得沒錯,如果此事敗露,無疑會激怒元昊,宋夏之間戰火重燃将不可避免。而現在他們兩人的關系已經完全暴露在元昊的視野中,所以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之間的每一次互動,都必須萬分小心,不能讓元昊看出任何破綻。
“好,我暫時配合你維持現狀。”趙簡冷冷地說,“不過我們得盡快想出替代方案。這事不能拖得太久,否則夜長夢多。”
“我同意。”米禽牧北點點頭,“我會再仔細研究一下容易接近元昊的機會。隻是,元昊的防範心很強,沒有了和親這種由我們自己掌控的機會,恐怕難度很大。你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本來是想速戰速決,結果現在卻變成了持久戰,還得繼續忍着米禽牧北跟他演假情侶的戲碼。趙簡皺緊眉頭,心中苦惱不已。究竟是誰在米禽岚邵面前搬弄是非,害得自己現在這麼被動?
***
天色逐漸昏暗,米禽牧北從鳳鳴閣離開,可還未到院門口,就聽到門外有動靜,看樣子來了不止一個人。應趙簡的要求,門口的侍衛昨日已經撤走。米禽牧北迅速躲閃到假山後面,警惕地辨認着院外的腳步聲。待那人踏進院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身上前,隻一招就掐住了來人的喉結。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旁邊另一個白影揮掌劈來,他迅捷地轉身擡腿,把那人踢飛在地。前一個人趁機溜到一邊,拔出匕首刺過來,米禽牧北一晃躲開刀鋒,退後一步,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元仲辛?”
那白衣人從地上站起來,原來是王寬。
米禽牧北看向元仲辛手裡的匕首,“你就這麼心急着要殺我?”
元仲辛收起刀哼了一聲,“不是你先偷襲的我嗎?”
趙簡聽到響動,從屋裡匆匆跑出來。米禽牧北轉頭問她:“這是怎麼回事?我昨天才提醒你,不要把這裡的方位透露給七齋,他們怎麼今天就來了?”
“七齋一體。齋長的住處,我們當然要知道。”沒等趙簡開口,元仲辛就幫她回答了。
趙簡依舊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看着元仲辛,表情複雜。
元仲辛走近趙簡,眼中掩蓋不住喜悅的心情,“我們都聽說了,元昊果然拒絕了和親,你終于不用去冒這個險了……”
“果然?”趙簡擡起頭不可思議地望着他,“難道你事先知道?”
元仲辛察覺出趙簡的眼神有些不對,收起了興奮的神情,瞥了一眼王寬,“他告訴我的。”
“王寬?”趙簡看向王寬的目光更加疑惑了。
***
趙簡向七齋宣布和親計劃的那天晚上,元仲辛找到王寬。
“王寬,你得幫我想想辦法。我們不能讓趙簡去冒這個險啊!那米禽牧北就是條毒蛇,他的話能信嗎?”
王寬也是眉頭緊鎖,努力地思考着,“你先别急。你想我怎麼幫你?”
“你曾經說過,米禽牧北和他的父親不和。你說,有沒有可能讓他的父親出來反對?”
“他們的确政見不合。但要反對,總得有個理由吧?”
“那我們就幫他找個理由。比如說……趙簡不是被你們家退過婚嗎?這事夠不夠理由?”
“這事放在大宋或許會很嚴重,但我估計,夏人是不會在乎那麼多的。”
“那就把它說得更嚴重一點……”
“怎麼嚴重?”
“比如……”他湊到王寬跟前,半眯着眼睛神秘兮兮地一笑,但很快又搖搖頭歎口氣,“唉,不行……這樣做的話……”
“元仲辛,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王寬正色道。
“你又知道了?”
“趙簡願意為任務犧牲名節,那是她自己的選擇。但其他任何人,都沒有資格為她做出這個決定,哪怕是為了幫她。”王寬想起來自己向父親求藍羽箭解藥的那個晚上,哪怕趙簡命懸一線,他還是沒能狠下心寫下那封将她污名化的休書。當然即便寫了也沒用,他父親并沒有向禁軍要到解藥。
“我就那麼一想嘛,說得我好像真會那麼做一樣。她不在乎,我還在乎呢。”元仲辛一向天馬行空,稀奇古怪的想法随時都會冒出來。可王寬就像住在他腦子裡一樣,連這些轉瞬即逝的念頭都能被他揪出來,實在太可怕了。
王寬點點頭,以示對他這番表态的肯定,“我在想,我們不妨從全局來考慮,推測一下整件事情會有什麼樣的走向。”
“全局?你懂得多,你說。”元仲辛知道他又要長篇大論地讨論政事了。
“米禽牧北的父親米禽岚邵,是當今夏國除元昊之外勢力最大的人物。他被封為‘護國元帥’,雖然名義上隻直接管轄興慶府内保護元昊的五千精銳親兵,但實際上整個左廂軍都是由他控制。左廂軍比右廂軍人數更多,裝備也更精良。這次元昊親率左廂軍大破遼軍,自然少不了米禽岚邵在背後的策劃。”
“這麼說,米禽岚邵幾乎都要功高震主了。那元昊還敢把另一半兵力交給他的兒子?”
“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米禽岚邵的地位無人敢挑戰,但恰恰就有一人不服他,這人就是他的兒子米禽牧北。我不知道他們父子倆的關系為什麼會糟糕到這種地步,但元昊顯然是看中了這一點,利用米禽牧北來制衡米禽岚邵。”
“米禽牧北不是甯令哥的人嗎?”
“沒錯,米禽牧北是甯令哥舉薦的。所以,元昊對他既想拉攏,又有防範,每次重用之後,又借他父親之手打壓。我懷疑,這次派他到邠州,也是他爹的傑作。”
“說了這麼多,跟和親有什麼關系?”
王寬沉思片刻,緩緩擡起頭說道:“如果我判斷得沒錯,元昊不會同意和親。”
“是嗎?”元仲辛兩眼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