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簡沒敢再問下去。她對米禽牧北的過去一無所知,隻知道夏這些年靠着他的軍功,給大宋制造了太多麻煩。這樣一個用兵如神無往不利的少年将軍,竟然是從兵營裡的雜役做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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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車行炮,需要的不僅僅是木工。裝填火藥的夾層和軸承的連通處都需要用鐵器打造。米禽牧北請到兵營裡來的鑄鐵師,也吸引了趙簡的注意。
夏的冶鐵鍛造技術乃當今天下一絕,趙簡早有耳聞。冷鍛甲和夏國劍都是讓宋人豔羨不已的堅兵利器。冷鍛甲乃是将鐵片在常溫下敲打成甲片再編串成铠甲。夏人冶煉的鐵質地堅韌緻密,如此打造出來的铠甲柔軟輕薄,卻堅硬無比,雖強弩不能穿透。夏國劍更是舉世無雙,若是名家打造,在宋的士族中千金難求,連官家也當成寶物珍藏,可見其鑄劍技藝之精湛。這次能親眼觀摩他們打造鐵器,自是不能錯過。
鑄鐵師們按照陳工的設計造出石膏模具,然後直接用鐵水澆鑄。趙簡并沒有看到太多鍛打的步驟,不禁有些失望。她拿起一塊夾層部件端詳,看上去結實厚重,應該能承受不小的壓力。
制動裝置組裝完畢。鐵夾裡塞滿了火藥,一旦爆開,就能推動前端的活塞帶動長臂旋轉。為了測試這個單獨的部件,他們用了一個配重抵住活塞代替複雜的長臂,也能以此測試火藥的推動力。
米禽牧北命令人點火,自己也站在近處查看。“砰”一聲之後,配重被推出老遠,似乎是很成功的。
“繼續。”他命令道。
火藥被重新加滿爆開,試驗再次成功。不過米禽牧北似乎聞到一絲燒焦的味道。他沒太在意,站在一旁的趙簡也忍不住湊近了過來。
第三次點火,大家都有點緊張。當米禽牧北看到一縷青煙從那鐵夾中冒出來的時候,突然意識到大事不妙。他趕緊轉身抱住趙簡,一把撲倒,把她牢牢地壓在自己身下。趙簡有些不知所措,本能地把頭扭向一側。米禽牧北也盡力支撐起前身,用一隻手捂住她的耳朵。
嘭的一聲巨響,伴随着閃亮的火光和滾滾濃煙,整個制動裝置被炸得粉碎。還好大部分是木質結構,米禽牧北隻是背上挨了幾下敲擊,并沒有受傷。
他低頭看着被巨響震得直閉眼的趙簡,突然心裡一樂。這張出塵脫俗的臉在不那麼清冷的時候,竟是這麼可愛。
“你幹什麼?”趙簡發現他仍然壓在自己身上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猛地一把把他推開。
米禽牧北重重地坐回地上,被迎面撲來的濃煙嗆得直咳嗽。他捂着嘴問趙簡:“這就是你所說的‘坍塌’?咳咳……是不是塌得太猛了點?”
“陳工是這樣說的啊。”趙簡從地上爬起來,不停揮手驅散煙霧。大概陳工自己也沒料到這個坍塌的效果會這麼強烈吧。
幸好當初阻止了元昊繼續演示。要是車行炮當着興慶府百姓的面炸個稀爛,米禽牧北估計就死定了。
等煙霧散去,衆技師們圍攏在一塊兒研究爆炸的原因。可他們大多是木工鐵器制造的行家,對火藥卻并不精通。無論是在宋還是夏,當時的火藥大多是用來做鞭炮之類,所用的包裹之物也不過就是紙或者竹筒,使用的結果都是要炸開的。像陳工設計的這樣以鐵器包裹并作為推動力的,他們還是頭一遭遇到。有人提出來應該加厚火藥夾層,強行壓制爆發的力道。可按照這樣的威力來看,恐怕得加厚許多倍才行,那樣整個車行炮都會變得笨重而昂貴。
見衆人七嘴八舌也讨論不出結果,趙簡獨自走到被炸開的制動裝置的殘骸旁邊默默觀察。她發現,爆炸似乎是發生在拼接的脆弱處,鐵制夾層的主體部分并沒有發生太大形變,這說明夾層的厚度并非不夠。那為什麼第一次第二次不會爆炸,連續使用三次才會炸呢?她回想起前幾天看過的那本關于火藥的書,上面說到火藥爆炸的威力跟溫度和壓力都有關,溫度越高,壓力越大,炸出來的威力也越猛。那如果夾層太厚,散熱太慢,會不會是三次使用積累起來的溫度增加了火藥的威力呢?
“我有一個想法。”趙簡對衆人道,“夾層可能不是太薄,而是太厚,外面包裹的木頭也太多。火藥夾需要的不是增加壓力,恰恰相反,它需要更快的散熱,降低溫度減小壓力。”
技師們聞言都将信将疑。趙簡的這個提議跟他們直覺裡應該做的事情背道而馳,似乎不大可能會有用。
米禽牧北背着手走上前來,朝殘留的火藥夾看了一眼,然後又若有所思地看着趙簡,“就照郡主說的做。我們可以用冷鍛的方式,打造又薄又堅硬的夾層。”
趙簡心裡一陣竊喜。終于有機會觀摩夏有名的冷鍛術了。米禽牧北做這個提議,簡直就像猜到了她的心思一樣。
她難得地跟米禽牧北相視一笑,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越來越享受跟他合作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