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府鬧市區的一角,新開了一家絲綢香料鋪。這家鋪子剛開張半個月,還在特價酬賓,進進出出的顧客絡繹不絕,大多是在夏的都城有頭有臉的官宦宗親家的女眷。
韋衙内喜氣洋洋地接待着各色美女,咕溜溜地轉着眼珠子左顧右盼,忙得不亦樂乎。薛映雙手抱在胸前站在櫃台一角,面無表情地巡視周圍的一切。待衙内閑下來走到櫃台後記賬,薛映湊過去低聲說道:“這店生意這麼好,會不會太張揚?”
衙内得意道:“生意好那是我有本事!再說了,大家都知道沒藏寶曆在我們這兒投了錢,要是生意不好,才讓人懷疑呢。”
“有道理。”薛映點點頭。
“你看,我們把任務做了,錢也掙了,每天還能看到這麼多異域風情的小娘子。我真是做夢都沒想過還會有這麼美的差事。”
衙内正陶醉其中,卻見薛映突然盯着門口兩眼放光。他轉頭一看,原來是趙簡走了進來。她還是那身紅黑束身長袍的打扮,漫不經心地四處打量,并沒有刻意看向他倆。
一月不見,衙内和薛映都難以按耐激動的心情。衙内興奮地跑出櫃台,差點脫口而出“齋長”,幸好剛做出口型就被趙簡用眼神提醒了一下,于是他高聲喊道:“喲,郡主大人,哪陣風把您給刮來了?”
趙簡笑道:“生意不錯嘛。”她走到店鋪中間那片五顔六色的布料面前,伸手摸了摸那些纖細絲滑的料子。她已經注意到不遠處有兩個貴婦模樣的人看着她竊竊私語,貌似已經認出她來了。說不定車行炮展示那天她們就見過。
“我要上等的金線冰蠶絲,你們這兒有嗎?”趙簡問衙内。
“有有有!”衙内笑逐言開地答道,“不過這麼貴重的料子,我們是不會放在店面上賣的。郡主還請到裡屋一叙。”
趙簡點點頭。衙内朝薛映吩咐一聲:“你看一下店鋪。”薛映張大嘴抗議,似乎在說“為什麼要抛下我?”趙簡對他甜甜地一笑,就被衙内興高采烈地攙着手向内院引去。“我們都在等你呢。”衙内在她耳邊說道。
剛走進内院,趙簡就伸展着腰身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回來啦!”她朝裡屋大喊一聲。
“趙姐姐!”裴景第一個沖出來,立刻就飛進了趙簡的懷抱。趙簡捧着她的臉,竟感覺沒有以前那麼胖嘟嘟的了,便急切地問道:“小景,你還好嗎?在興慶府吃住可還習慣?”
“我很好的。”小景點點頭,“就是這邊的食材沒有大宋的豐富。不過我已經漸漸學會用一些替代的調料做出中原的味道了。”
小景笑顔如畫。後面王寬和元仲辛也跟了過來。
“你們都還好吧?”趙簡向他們問候,顯得平靜了許多。
王寬優雅地一點頭,“你不在的這一個月,我們把該做的都做了。這間鋪子有沒藏寶曆的關系,暫時應該是安全的。小景也借這間鋪子認識了準太子妃沒移芝蘭。”
“哦?這麼快?”趙簡有些驚訝。
“嗯,”小景點點頭,“店鋪剛開張那幾天,各大府邸的夫人小姐們幾乎都來光顧過,我特地留意了沒移姑娘,向她推薦我們的香料,沒想到她十分喜歡。後來我每三五天就去沒移府上給她送香料,一來二去就跟她熟識了。她還請我喝過茶呢。”
“我就知道,我們的小景人見人愛,沒移姑娘一定很喜歡你。”趙簡摸了摸小景頭上的流蘇,“那沒移府有什麼異常嗎?”
小景搖搖頭,“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沒移姑娘經常提起太子,還有他們即将到來的大婚。她還說要用我們鋪子的綢緞做婚服呢。”
趙簡滿意地點點頭,“那就好。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跟王寬和裴景聊了半天,趙簡這才發現元仲辛沉默地站在王寬身後,心事重重的樣子。
“怎麼了?”趙簡走過去問道,“看見我回來不高興?”
元仲辛眉頭微蹙,眼中帶着憂慮,“不是不高興,是擔心你。”
他這話一出,其他人的臉上也頓時收起了笑容。趙簡不解地看着他們,“為什麼要擔心我?你們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們查到了一件事。”元仲辛神色嚴肅地說道。
“什麼事?”
“給米禽岚邵透露你們家的消息,破壞和親的,不是别人,正是米禽牧北。”
“不可能!”趙簡大驚,“你别因為我怪你,就找他來當替罪羊。整個和親的事都是他謀劃的,要說破壞和親,是誰都不可能是他啊!”
“可是我們手上有證據。”王寬在一旁說道,“我們的暗探到米禽元帥府當差的那裡套話,說就在米禽牧北回興慶府的那天晚上,也就是你們去見元昊的前一天,有一個潑皮給元帥府送了一封信,之後米禽岚邵就大罵趙王爺和米禽牧北。那個送信的潑皮已經被滅口,但送信這事卻被他的一個夥伴知道了。那人害怕就躲了起來,他們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他。他說偷偷看見一個軍戶來找他的夥伴,他認出來是右廂軍将軍府的人。”
趙簡聽完王寬一番解釋,整個人頓時懵了,“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從一開始,他們對米禽牧北的動機就有各種猜測,但方向全錯了。趙簡以為米禽牧北是真的急着要殺元昊,元仲辛擔心米禽牧北想要把和親假戲真做,可所有這些猜測都建立在米禽牧北想要和親發生的前提下。王寬倒是猜想元昊可能不會同意和親,但也沒料到居然是米禽牧北主動在破壞和親的計劃。之前趙簡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也解釋得通了,比如為什麼他沒把刺殺元昊的計劃告訴甯令哥,而且在和親受阻之後還那麼不緊不慢。難道,連殺元昊這個目的都是假的?
“趙簡,”元仲辛擔憂地看着她,“無論米禽牧北的真實目的是什麼,我總有一種預感,我覺得這對你來說是一個很危險的信号。”
趙簡擡起頭,目光深邃地望着元仲辛,臉上竟漸漸露出笑容,“對我來說,這也是一個好消息。至少,那件事不是你幹的。”她輕輕抓起元仲辛的一隻手,“對不起,之前是我錯怪你了。”
四目相望,情真意切。元仲辛頓覺心中壓了他一個月的大石頭終于落地了。他也暫時收起了擔憂,恢複了調皮的神情,“那你說,你要怎麼補償我呢?”
“你想要什麼補償呢?”趙簡拉下臉瞪他一眼。
“我想……嘿嘿……”元仲辛壞笑着看着她,臉越湊越近。
“找打!”
趙簡和元仲辛追打起來,其他人也松了一口氣。王寬摟着裴景笑着看他們追逐,衙内說道“我去看看薛映有沒有看好鋪子”就跑了出去。
一時間,他們仿佛又回到了在大宋的那個七齋,在這陰謀籠罩疑雲密布的陌生戰場,偷得浮生半日閑。
***
趙簡回到鳳鳴閣,獨自呆坐在書房的窗前。跟元仲辛的打鬧嬉戲其實是對他的補償。趙簡内心的擔憂不比他少,但哪怕是裝出來的輕松,也要彌補自己帶給他的委屈。而現在獨自一人,她心情卻越來越沉重,除了擔憂,還憋了一肚子怒氣。到底在氣什麼呢?她當初因為誤會元仲辛而對他生氣是因為失望,可現在知道是米禽牧北做的,又有什麼好氣的呢?米禽牧北這種陰險狠毒的小人,做出這樣的事不是意料之中嗎?犯得着為他生氣嗎?難道是這一個月在兵營裡過得太愉快,以至于被米禽牧北制造的假象迷了心竅,對他産生了不切實際的期待?
一腔無名火正無處發洩,那個人就自己撞上來了。
米禽牧北一踏入書房,就向趙簡說道:“元昊的聖旨到了。”
趙簡仍是懶懶的姿态坐在窗前,冷眼看着他,一動不動。
米禽牧北躊躇了一下,便微笑着把聖旨放到趙簡身邊的茶幾上。“你也不用接旨了,自己看吧。是你的任命狀。另外,我在興慶府給你和王爺尋了一處宅子,你們搬過去,以後議事方便。以你現在的身份,安全不會是問題。”
“我要宅子做什麼?”趙簡冷冷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