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米禽牧北再次到邠州的時候,他已經讓甯令哥利用元昊的多疑成功地把自己推上了右廂軍首領之位與米禽岚邵抗衡。但宋夏休戰之後,之前作為伐宋主力的右廂軍已經被裁撤了不少。隻有重新挑起宋夏戰争,才能幫甯令哥擴張勢力,重掌野利時期的兵權。于是趁着元昊為了限制太子實力把他派到邠州護送夏皇商之機,米禽牧北便将計就計,策劃了重燃戰火的計劃。
當然,這不是他到邠州的唯一目的。與元伯鳍的三年之約也到了期限,他特地帶上周懸的密信,并故意放出風去讓周圍的人知道此事。在大宋内奸這件事上,他不想騙元伯鳍,更何況,他還帶着一絲微渺的希望,希望元伯鳍殺周懸報仇之後,能改變主意,投靠甯令哥。
第三件事,自然就是帶走趙簡。這幾個月來,他已經把趙王府的底摸得一清二楚。無論是成功求親,還是用些手段,趙簡此人,他勢在必得。
如果殺夏皇商的計劃順利,元伯鳍和趙府都要擔責,到時候就更有理由勸他們叛宋。除此之外,這三件事之間,并沒有太大的關聯。但米禽牧北設的局,從來都是環環相扣,如果殺夏皇商失敗,元伯鳍和趙簡都可以作為後手。其實他是不願意走到那一步的,但七齋的攪局,讓這三條線像亂麻一樣繞在了一塊兒。
當秦無涯死在元伯鳍劍下的時候,米禽牧北就知道,自己不得不啟動第二套方案了。他相信元伯鳍很快就能拿到周懸的密信,然後他會勸他去祈川寨血祭,到時候隻要殺了周懸并且嫁禍給夏邊軍就能挑起戰亂;為了防止七齋再次搗亂,他隻能對他們下狠手,就算殺不死也要把他們困住;當然,趙簡除外,他會利用趙王爺,讓趙簡成為為整個計劃保底的後手。
一切都設計妥當,除了有一點:他不知道最後該拿元伯鳍怎麼辦。如果元伯鳍知道了自己利用祈川寨祭祀重燃戰火的真實目的,會怎麼選擇呢?是繼續殺周懸報仇,幫自己推進計劃,還是會反過來阻止自己?如果他仍然拒絕投夏,到時候又該如何處置他呢?
這是他唯一一次騙元伯鳍做一件對大宋有巨大傷害的事。他知道,如果要讓元伯鳍叛宋投夏,遲早都得走出這一步。如果沒法用勸說的方式策反他,倒不如逼他做出選擇。就當是一場豪賭吧,哪怕賭赢的希望渺茫。
果然不出所料,這場賭局,他輸了。
元伯鳍沒有殺周懸,也沒有殺陸觀年,哪怕他對陸觀年滿腔憤恨。而當米禽牧北帶着夏軍趕到的時候,元伯鳍似乎完全忘了報仇一事,毅然跟這個出賣自己将士的罪魁禍首并肩作戰。經曆了這麼多背叛和打壓,到最後,他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守護大宋。
他蹲在萬箭穿心咽了氣的陸觀年身邊,轉過頭看向米禽牧北。米禽牧北對上他的眼神,不禁一個顫栗。他從未見過元伯鳍這樣滿眼仇恨地看着自己,哪怕當年大戰剛過他舉着龍吟劍要殺自己為大宋将士報仇時,也未曾如此冰冷。
元伯鳍,我替你殺了陸觀年,替你報了仇,你為什麼卻那麼恨我?
元伯鳍站起來,提着劍獨自一人朝米禽牧北走來。
“米禽牧北,三年前宋夏交戰,九千将士命喪于此!我為了尋找所謂的真相,成為你在大宋的一根刺。我以為放棄自尊,就可以找到真相,可是我錯了。陸大人說得對,戰旗不倒,軍魂不散。這一仗,我為了死去的兄弟而戰,為了身後的家國土地而戰!放心,我大宋将士,一定會守到最後一刻。衆将士聽我号令!保護周大人!其他人,全力擒賊!”
米禽牧北揪着一顆心,聽元伯鳍在自己面前說完這番宣戰誓言。三年來,他費盡心機,想要改變元伯鳍的心意,可如今,一切卻都回到原點。他們再次在這裡,在祈川寨,作為争鋒相對的雙方,在戰場上厮殺。
元伯鳍還跟當年一樣,一人一劍,勇猛非凡。眼看着他不顧一切地朝自己的方向沖殺,那把龍吟劍在他手裡沾滿夏軍的鮮血,米禽牧北隻感到深深的挫敗。元伯鳍這柄利劍,終究還是不能為我所用。為了大局,如今也隻能放棄了。
受傷的元伯鳍被騎兵打掉手中的劍,卻徒手掀翻了對方的戰馬。米禽牧北終于忍不住,飛身下馬一腳将他踢倒在地,再三兩招,便把自己的那把劍對準了元伯鳍的胸膛。
劍尖隻刺進護甲,很淺。米禽牧北舉着劍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顫抖。他不甘心,也下不去手,似乎仍在等待元伯鳍做最後一次選擇。
“值得嗎?”他咬牙問道,眼眶有些發紅。
隻要元伯鳍認輸,隻要他不再抗争,甚至不需要他答應叛宋投夏,米禽牧北都打算立即收手。挑起戰争隻需要殺了周懸。元伯鳍的命,或許還可以留着,就像三年前那樣。
可這真是異想天開啊。他發覺自己的劍柄突然被元伯鳍死死拽住,越來越大的力量将劍拉向前方,自己幾乎就要脫手。他連忙握緊劍試圖往回拉,卻在驚慌失措中失了力道,最後隻能任由元伯鳍把劍柄連着自己一起拽到他的跟前。他低頭看時,那把劍已經深深刺進了元伯鳍的胸膛。
“你這種人……永遠……不會懂的。”元伯鳍口含鮮血,一字一頓狠狠地說出這句話,眼中全是鄙夷。
所以,到頭來,全都搞錯了嗎?這三年來,他自以為已經足夠了解元伯鳍,也成功地消解了他對自己的仇恨,讓他對自己有那麼一點信任,甚至有一點點惺惺相惜。難道這些都是假象?難道元伯鳍對他從來就隻有恨意和鄙視,從來都隻是在敷衍,倒是自己一直在自作多情?
痛心、憤怒和不解交織在一起,米禽牧北猛地拔劍,任由元伯鳍向後倒下去。
“不要——!”元仲辛在一旁絕望地大吼。
此時的元伯鳍,臉上卻露出了微笑,那種隻屬于勝利者的滿足的微笑。三年前他就該戰死在祈川寨,是米禽牧北為他續了三年的命,也讓他在這三年中飽受内心的煎熬。現在,他終于在這同一個地方,死在米禽牧北的劍下,把命還給了他。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夢,現在夢醒了,終于可以解脫了。
米禽牧北在原地愣了半天。他在戰場上殺人無數,卻從沒有哪一次讓他如此不知所措。
他輸了,輸得很徹底。他自以為替元伯鳍選的那條活路,原來一文不值。而最後,卻是他親手把元伯鳍送上了他自己選擇的歸途。
當沒藏寶曆帶着夏邊軍出現的時候,米禽牧北的第一個念頭竟是,這一切都是元伯鳍的安排。
一定是他事先叫七齋去找的沒藏寶曆!他既然能跟沒藏寶曆聯手來偷周懸的密信,就一定也會跟他聯手來殺自己!呵呵,既然他一直都那麼恨我,又怎麼可能相信我?我怎麼可能騙得了他?
“百般布局,毀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