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阿沙奇穹率領的朝順軍司主力也進入了涼州地界。開路的是三百人的先鋒部隊,并行在側的是野利浪烈,身後則是金色華蓋的太子車仗,跟随的親兵衛隊就有兩百多人。這五萬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如同一條長蛇,從北邊的戈壁一直延伸到涼州境内。
太子儀仗經過一個小山坳的時候,旁邊山頭忽然風聲攢動,幾支利箭嗖嗖地朝車仗飛過來。
“保護太子!”野利浪烈大吼一聲,旁邊十幾名衛兵瞬間就把盾牌立起來護在車仗兩側,把箭都攔截下來。
此地山勢并不陡峭,畢竟他們行軍路線上最危險的幾個關口都派斥候事先探查過。阿沙奇穹臨危不亂,舉劍一指,身後的一個縱隊就攻上山坡,而已經過了山坳的先鋒隊也繞上山頭,從背後夾擊伏兵。伏兵隻有三四十人,很快就敗下陣來。除了兩三個騎馬逃走的,其餘不是被殺,就是自殺,竟然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從衣着上看,這些都是吐蕃人。”手下回報道。
“吐蕃人?那就是叛軍咯?”阿沙奇穹摸摸胡子,“哼,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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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朝順軍到達西涼府駐地,五萬人暫時在營外安頓,卻是把整個軍營圍了個水洩不通。
阿沙奇穹進入營地,頗超貢布出來迎接,看到他甚是不屑。
“怎麼是你?太子和米禽大将軍呢?”頗超貢布趾高氣昂地問道。
“太子和将軍在營外略作休整,稍後便到。”阿沙奇穹答道。
“稍後才到?……”頗超貢布顯出些疑慮。
阿沙奇穹朝身後揮揮手,幾輛裝着糧草酒肉的大車被拉了進來。“這是太子殿下犒勞西涼府将士的。涼州守軍任務艱巨,辛苦你們了。”
還沒等頗超貢布回話,阿沙奇穹就掏出一個令牌,舉起來高聲宣布道:“大将軍有令,西涼府将士一律收兵卸甲,原地休息。我們這就分發酒肉!”
營地裡一陣歡呼,士兵們紛紛放下武器,脫去盔甲,湧向那幾輛大車。
頗超貢布頓時變了臉色,“你一個副将,憑什麼命令我的士兵卸甲?”
阿沙奇穹把令牌舉到他眼前,“這是米禽大将軍的令牌,你可看仔細了。”
頗超貢布見情形不妙,朝身邊一個小兵遞了個眼色。那個小兵會意,轉身便跑走了。阿沙奇穹看在眼裡,并沒有阻攔。
***
西涼府北邊的山路上,幾十人在匆匆前行。為首的兩個男人騎着馬,老的大概五六十歲,頭發花白,卻身型健碩,滿臉橫肉;年輕的約莫三十來歲,三角眼,鷹鈎鼻,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
“咱們這個糧倉,沒幾個外人知道。我也就是來看看。你讓帶那麼多人,太小題大做了。”老頭對年輕人說道。
“爹,頗超将軍派人來說了,太子和米禽牧北都沒有出現,西涼軍還被卸了甲,此中大有蹊跷,可千萬别不當回事。”
“太子不是跟朝順軍一起的嗎?我派出去偷襲的人都看到了。”
“他們見到太子本人了嗎?還有米禽牧北呢?”
“訛龐啊,你就總是喜歡疑神疑鬼的……”
他們沿山路登上了滑石坡,來到那扇栅欄門前面,卻發現門從裡面被鐵鍊鎖上,怎麼都打不開。裡面倉門緊閉,一個人影都沒有。
“怎麼回事?糧倉的守衛呢?”老頭這才發現大事不妙。
“糧倉已經被人占領了。拿箭來!”年輕人當機立斷,叫人拿來一隻箭,再在箭頭上套上沾了油的棉球,一把火給點着了。
他命令家兵道:“朝糧倉周圍的油桶放火箭,點燃糧倉,連同裡面的人一起燒了!”
十幾支火箭紛紛躍過栅欄射向糧倉,可奇怪的是,當它們接觸到油桶的時候,非但沒有點燃火,反而無聲無息地滅了。
原來米禽牧北早就讓人把桶裡的油換成了水,還把糧倉的木門和四壁都用水淋了個透。糧倉主體是土石所建,本來就不易着火。
老頭見燒倉不成,便拿來一把大刀,硬生生地把木栅欄給砍開了。
“都躲在倉裡不出來,量他們也沒幾個人。沖進去全給我砍了!一個活口不留!”他大聲命令道。
年輕人這時卻有些猶豫,眼中出現了一絲不安。
老頭帶頭拿着刀剛沖進院子,倉門就吱呀一聲打開了。甯令哥大步走了出來。
“沒藏和洛,你好大的膽子!”甯令哥怒目而視,厲聲訓斥道。
沒藏和洛見到甯令哥大吃一驚,兩腿一軟便跪了下來,“太子贖罪!老朽不知太子駕到,多有冒犯……”
“冒犯?說得倒輕巧。”甯令哥怒斥道,“你貪污軍糧,魚肉百姓,現在還想燒毀糧倉,殺人滅口嗎?”
沒藏和洛額頭上直冒冷汗。他壯起膽子擡頭看了一眼甯令哥,卻見他身邊隻有兩三個随從。
事到如今,無論如何都是死罪難逃了。倒不如殺了甯令哥,再毀屍滅迹,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想到此,沒藏和洛突然噌地站起來,放聲笑道:“太子殿下,老夫本來不想與你正面為敵。可你偏要多管閑事,自己來送人頭,就别怪老夫無情了!”
他舉起大刀命令道:“小的們,給我上!誰能砍下太子人頭,重重有賞!”
沒藏訛龐沒有聽令,反而扔掉刀想過來阻止他的父親,卻被急紅眼的沒藏和洛一腳踢開。
太子親兵從糧倉裡沖出來,跟沒藏家兵交手。甯令哥卻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面不改色,鷹一樣犀利地盯着沒藏和洛。
沒藏和洛大吼一聲,舉着刀就向他砍來。
就在沒藏和洛沖到甯令哥身前半步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從甯令哥身後飛旋而至,快得讓人看不清軌迹。沒藏和洛一眨眼,他手裡的那把刀不知怎的就對準了自己的脖子。
“米禽牧北?!!!”沒藏和洛瞳孔瞬間放大,就像見到厲鬼一樣。
那也是他此生最後一句話了。米禽牧北絲毫沒給他喘息的機會。他一手揪着沒藏和洛的發髻把脖子扭過來,另一手再按着刀背輕輕一拉,沒藏和洛的脖子就被呲啦一聲劃開,滾燙的鮮血飛濺到半空,灑向那些正在交手的衛兵們,甯令哥這邊倒是一滴沒有沾到。米禽牧北手法娴熟,一氣呵成,就像殺一隻雞那麼簡單。沒藏和洛恐怕到死也沒想明白自己是怎麼死的。
院裡的人都扔掉了手中的兵器顫顫巍巍地跪下來。
趙簡從後面的倉門走出來,剛才看到的一幕讓她心驚膽戰。她一開始是為甯令哥後怕,沒藏和洛的刀當時離他的額頭就差一尺,如果米禽牧北晚出現半步,恐怕甯令哥就會有性命之憂。可他如此淡定,真是對米禽牧北信任至極,完完全全把自己的命交給了他。而現在,米禽牧北殺人的手法又讓她脊背發麻。雖然她親眼目睹米禽牧北殺了元伯鳍,但這一次完全不一樣。對方在他眼裡似乎根本就沒有被當成一個人,而隻是一隻待宰的牲畜,或者磨刀的器具。
米禽牧北把斷了氣的沒藏和洛扔到地上,嘴角還帶着一絲不屑的笑。他提着那把刀,慢悠悠地轉向另一邊,沒藏訛龐正趴跪在地上,渾身發抖。
“太子饒命!大将軍饒命!”沒藏訛龐帶着哭腔大聲求饒,“訛龐願意把沒藏家所有家産拿出來赈災!還有……還有跟右廂軍交易的賬本,頗超貢布貪污的罪證……”
“你死了,所有這些東西不還得到我們手上,留你何用?”米禽牧北舉着刀在他頭上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