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輪雞鳴之後,東方漸漸發白。不過,太陽并沒有露臉,天空反而越來越陰暗,越來越低沉,最後猶如一個巨大的布袋再也承受不住壓力,生生被撐破一個大口子,無數雪花争先恐後地擠出來,在狂風中漫無目的地橫沖直撞,很快便把這天地間的一切都冰封在凍徹骨髓的酷寒之中。
這是趙簡來夏之後見到的第一場雪。
她從小就喜歡雪。她總是記得邠州的雪,那一片片飛舞的雪花總讓人覺得柔柔的,暖暖的,讓人忘掉寒冬的嚴酷。然而這場大夏都城的雪,卻完全不是她熟悉的模樣。它是張狂的,殘暴的,它肆無忌憚地撕裂着它所觸到的一切,用最冷的刀鋒刺穿它們,無論是房屋、樹木,還是路上瑟瑟發抖的行人。
趙簡站在參軍府的正廳中,對剛剛送她回來的米禽牧北怒目而視。屋裡沒有生火,寒風卷着雪片從虛掩的門縫中往裡灌,仿佛在堆砌一座冰窖。趙簡眼中冒出的火光,是這天寒地凍中唯一讓人不敢觸碰的炙熱。
米禽牧北卻絲毫不忌憚那怒火的灼燒。他神情自若地迎上去,任由那火光把他吞噬。比起趙簡平日裡冷漠不屑的眼神,他甯願她把刀槍雷火都投向自己,隻要自己是那目光聚焦的終點。
“你是不是有什麼想問我的?”他柔聲道。
趙簡努力壓制着怒火,想要跟他做最後的确認。哪怕是在此時,她内心深處仍然無法完全接受米禽牧北會做出那樣的事。
“是你故意設局讓沒移芝蘭進了元昊在天都寺的客房,然後還殺人滅口?”
“沒錯。”回答很平靜。
“你把甯令哥留在涼州的真正目的是為了讓元昊有機可乘?”
“是的。”回答很幹脆。
米禽牧北絲毫不回避問題,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所作所為,反而讓趙簡徹底憤怒了。
他不但幹得出這樣的事,而且還幹得如此冷血無情!
“我問你,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計劃這件事的?是我向你提議太子大婚刺殺元昊的時候嗎?”
“算是吧……”米禽牧北淡然地看着她,“其實你說的對,我沒法說服太子對元昊下手。而我又無法找到一個既不用告知太子,又不會讓你陷入險境的兩全之策。”
“就算是這樣,後來我們不是取消計劃了嗎?你為什麼不收手?”
“後來……後來的目的就不僅僅是終止這個計劃了。”米禽牧北的眼神開始變得犀利,“這一次是取消了,那下一次呢?隻要太子心中不願,我們就永遠無法真正實施計劃。本來我是想讓太子慢慢認同這個想法,可他實在是太難被說服了。所以我隻能抓住這個機會,讓他徹底認清元昊的本性,讓他看清自己的父親究竟會如何對他。隻有那樣,才能激發他的鬥志,讓他自己來做出這個決定!更何況,這一招是一石三鳥,既能讓太子改變想法,又能讓元昊失去民心讓太子博得同情,同時還可以讓沒藏黑雲失寵,讓沒藏寶曆徹底失勢。你看,現在這一切不是都做到了嗎?”
米禽牧北越講越來勁,幾乎是在炫耀自己這個布局有多完美。
趙簡難以置信地搖着頭,“你果然是個瘋子。你對甯令哥做出這麼殘忍的事,居然還認為自己是在幫他!你這報恩的方式實在讓人承受不起!”
米禽牧北似乎并不覺得這兩者有什麼矛盾,隻是微微一笑,并沒有反駁。“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們七齋。正是你們那個計劃提醒了我。”
“呵呵呵……”趙簡突然痛苦地笑起來,“對,我們原來一直都在助纣為虐。是我太傻了,我居然以為關于甯令哥的事我可以信任你!我還去告訴他元昊的所作所為。我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是在幫你刺激他,讓他恨他父親!”
“他難道不該恨他的父親嗎?”米禽牧北提高了音調,“我做了什麼?我隻不過是給元昊和沒移芝蘭制造了碰面的機會。傷害沒移芝蘭的是元昊,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那沒移芝蘭呢?她有什麼選擇?你明明知道元昊對甯令哥心懷嫉恨,對沒移姑娘早有觊觎,本就應該好好保護她,而不是把她送入虎口!”
“我保護得了這一次,保護得了下一次嗎?元昊是什麼樣的人?就算沒有沒移芝蘭,他也會找其他更惡劣的方式來報複太子!犧牲一段姻緣,讓太子看清他父親的真實面目,這難道不值得嗎?”米禽牧北一開始風平浪靜的眼底現在變得越來越波濤洶湧,“再說了,沒移芝蘭本來就不是什麼非娶不可的女人。她空有美貌,毫無内涵,整天就隻知道情情愛愛。太子隻是被她的美貌所迷惑罷了。娶了她,隻會是拖累!”
“你有什麼資格替甯令哥決定該喜歡誰,該娶誰,又該犧牲誰?”趙簡被他這番荒謬論調氣得快要吐血,忍不住惡言相向,“你這樣的人,果然就不配有什麼人喜歡,更不配有什麼美滿姻緣!”
那兩個“不配”,像兩把冰冷的尖刀,猛地戳開米禽牧北心裡還未愈合的傷疤。他擡起頭直視趙簡,眼中已是驚濤駭浪。
“對,我不配!”他帶着鬼魅般的笑容,一步一步逼近趙簡,“不過沒關系,隻要是我想要的,我一樣可以得到!”
趙簡從未見過他這樣看着自己,一雙癫狂的眼睛不像是屬于任何人類,而是一隻見到垂涎已久的獵物的餓狼。
“你想幹什麼?”她被那目光逼得後退到牆角,右手下意識地握住袖口裡藏着的匕首。
突然,米禽牧北猛地靠上去,把她推到背後的牆上,再迅速抓住她的兩隻手腕,用力把她的雙手掰起來舉過頭頂,用右手死死扣在牆上。
“米禽牧北,你放開我!”
趙簡拼命掙紮着。她的雙手像被鐵鉗夾住一樣紋絲不動,匕首也沒法抽出來。她想伸腿向前踢,卻被這個健碩有力的男人整個壓了上來,下肢也無法動彈。
米禽牧北那張刀削一般白皙冷峻的臉現在就近在咫尺,急促的呼吸拍打在她的面頰上,把她的臉烘烤得滾燙。
趙簡驚恐地對上那雙癡狂的眼睛,仿佛立刻就要被吸入暗無天日的萬丈深淵。
她連忙咬緊牙關,把頭扭到一邊,心在胸膛裡砰砰地幾乎就要跳出來。
米禽牧北突然伸出左手抓住她的下颌,硬生生地把她的頭掰回來,再一使勁,疼得她隻得張開了嘴。
就在那一瞬間,他霸道地吻上了她的唇……
“啊!”米禽牧北突然一聲慘叫,連忙放開趙簡後退兩步。
趙簡抓住這個機會拔出匕首,“你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