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高懸在墨色的夜空中,灑下凄冷冰涼的月光,把這片大漠上的一切都拂上一層慘白的薄紗。四周安靜得可怕,月光下對峙的兩個人影,連呼吸都微不可聞,隻聽得見他們挪動腳底推開沙粒,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刹那間,元仲辛舉起劍閃電般地向米禽牧北刺來。米禽牧北并未出劍,而是舞動劍鞘與他周旋。
“為什麼不拔劍?”元仲辛用威脅的語氣問道。
“對付你,不需要。”米禽牧北故作輕蔑。
“你會後悔的!”元仲辛橫過劍鋒,攻勢更加迅猛,月色下的龍吟劍閃爍着令人膽戰的寒光。
果然,米禽牧北很快就感到吃力了。他其實是故意在試探元仲辛的身手,想看看這幾個月他究竟練了個啥。沒想到他劍法精進的速度還挺快,如今出招已經頗有幾分元伯鳍的神韻了。
元仲辛使的這套劍法,是他小時候元伯鳍傳授給他的。他以前雖然總是偷懶不想練,卻記憶力驚人,他哥指點的每一個細節他都記得。現在重新撿起來練,也猶如哥哥在身邊親自指導,進益神速。此劍法樸實無華,沒有花哨的動作,卻以快狠準見長,配上殺神斬佛的龍吟劍,威猛無敵,勢不可擋。當年元伯鳍就是靠這套劍法在千軍萬馬中以一敵百,殺出了大宋邊軍戰神的威名。
哐當——!
元仲辛一劍向米禽牧北劈頭襲來,速度之快,讓米禽牧北再也無法躲閃。他隻得寶劍出鞘,迎上去抵擋,生生吃了這一股力道。兩把劍交鋒在一起的瞬間,幾乎要迸出火花。要不是他手裡這把重明劍也是出自同一名師的大夏寶劍,估計就要連劍帶人被劈成兩半了。
“進步挺大啊。”米禽牧北揮劍拆開他這一招攻勢後,欣賞地說道,“真是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這天底下能逼得我拔劍硬擋的人,還真沒有幾個。”
“哼,用我哥的劍和劍法殺你,便是替他報仇的最好方式!”元仲辛紅着眼,越發殺氣逼人。
“有趣……”米禽牧北把劍鞘扔到一邊,緩緩舉起同樣寒光徹骨的重明劍,臉上露出頗有興緻的笑容,“說起來挺遺憾的,我還沒跟你哥正面切磋過劍術呢。你要是能練得跟他一樣強,那我還真要好好領教一下。”
“那你就受死吧!”元仲辛二話不說,繼續揮劍攻來,招式淩厲,絲毫不留餘地。米禽牧北揮劍抵擋,卻有意避其鋒芒,七分都是守勢。他神色泰然,步伐從容,并不急着還手,而是仔細地觀察着元仲辛的一招一式。
像,真是太像了。
米禽牧北漸漸有些恍惚。眼前這個身影雖然比他記憶中的那個人略顯單薄,但他出劍的姿勢,腳下的步伐,跟那人幾乎就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當初被元仲辛行刺後為什麼鬼使神差地放過了他,還還給他龍吟劍,送給他補藥——原來自己冥冥之中,竟是在等這一刻……
可惜啊,眼前這人隻是元伯鳍的影子。
元仲辛舞劍的姿态雖然神似元伯鳍,卻缺乏内力根基,後勁不足。米禽牧北一觸上他的劍風,就能感覺出這些招式隻是空中樓閣,徒有其表。真想達到元伯鳍那個境界,沒有十年八年的功夫是幾乎不能的。
米禽牧北暗自歎息一聲,不願再繼續浪費時間。他突然劍尖向前一指,轉守為攻,逼得元仲辛步伐錯亂,連連後退。接着他劍風橫掃,再欺身靠近元仲辛,左手凝聚内力,一掌打在元仲辛胸前。那一掌勁頭雖大卻延遲了發力,隻是把元仲辛向後擊倒,并未傷他髒腑。
元仲辛飛身倒在沙地裡,砸出一個大坑,倒也不怎麼疼。
“你真以為練這麼幾個月,就能達到你哥的水平嗎?”米禽牧北面帶譏諷說道,“你哥這套劍法,靠的是實打實的内功,而不是取巧。看來這劍法不适合你,要不要我教你兩招?”
“你别得意得太早!”元仲辛在沙地裡滾了一圈爬起來,把手中的劍握得更緊了。
突然,他一個擺腿踢向前方的沙堆,無數的沙粒就密密麻麻地沖着米禽牧北飛撒過來。米禽牧北一驚,趕緊閉上眼擡起雙手阻擋。
好家夥,真不該提醒他“取巧”。這鬼機靈都不用教,自己就活學活用了。
趁着米禽牧北自顧不暇,元仲辛用盡全力向前刺去。龍吟劍像一條吐着毒信子的長蛇,在沙雨中飛梭而行,勢要一口吞掉前方那顆跳動的心髒。
可當這一劍刺到底時,元仲辛卻發現自己撲了個空。米禽牧北憑着驚人的韌性向後仰去,劍鋒隔着毫厘擦過他的胸口,最後隻斬斷了飄在空中的一縷發絲。他順勢把劍插向身後的沙地,借力騰空後翻,擡腿踢向元仲辛的手腕。元仲辛隻好撤劍躲開,随即又想趁他還未站穩,再次出擊,卻見落地後的米禽牧北把劍從沙地裡挑出,揚起的沙塵瞬間遮住了他的視線,可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接着米禽牧北舉劍上前,并沒有直接刺向元仲辛的要害,而是搭上他手裡的劍挽起了劍花。巨大的力道從劍身傳到元仲辛的手掌,震得他瞬間脫力。那把龍吟劍噌地飛了出去,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銀光閃閃的弧線,元仲辛自己也一個踉跄坐到了地上。
元仲辛的陰招差點得逞,也終于惹惱了米禽牧北。他用劍指着地上的元仲辛,步步逼近,眼中放出狠戾的光。
他們這番纏鬥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皓月已經高高挂在了頭頂。這晚的月光異常明亮,把兩人的面龐照得無比清晰,甚至比黃昏時分還更像白晝。
四年前祁川寨的那個夜晚,也有如此的月光。
那是中秋的前一天,祁川寨剛剛經曆了最為慘烈的一役。九千大宋将士的鮮血在祁川寨彙聚成了紅色的汪洋,九千冤魂再也無法同家人團聚。米禽牧北親自下達命令,将敵方士兵統統斬殺,一個不留。為了防止有人昏迷裝死,他還命手下清理戰場,将所有倒在地上的屍體,都再捅上一刀。但除了一人例外:一旦發現宋軍統領元伯鳍,就直接把他帶回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一直到了晚上,整個戰場都被清理了一遍之後,居然沒有找到人。米禽牧北不相信元伯鳍會自己逃走,于是借着月光親自到戰場上查看,終于在一個宋兵冰冷的身體底下,發現了身負重傷昏迷不醒的元伯鳍,并親手把他背了回去。
那一晚,皎潔的月光下元伯鳍慘白的臉色,一如現在坐在地上咬牙切齒對他怒目而視的元仲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