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王寬?”
“沒錯,我其實是在助王寬一臂之力。能不能阻止這場戰争,就要看王寬能不能及時扳倒他父親了。”
趙簡看着米禽牧北怡然自得的神色,脊背陣陣發涼,“你這是在逼他們父子自相殘殺……”
“我相信王寬有他自己的原則,不是誰能夠逼得了的。”米禽牧北意味深長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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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竦死後,韓奇被緊急調回京城,重新接任樞密使兼秘閣掌院。王曾斷了一條臂膀,又失去了對樞密院的控制,處境有些窘迫。以前他可以在表面上保持中立,左右逢源,是因為跟主戰派的聯絡都有魏竦在暗中搭線。現在魏竦一死,很多事王曾便不得不親自出馬,比如,直接指使蕭楠給米禽牧北下套。
王寬的回歸對王曾來說則像一場及時雨。王寬對他表明心迹,說被裴景的父母找上門,告知了定安滅族的真相,但他堅信父親當年所為皆是為了大宋,雖有失道義,從自己國家的立場來說卻無可厚非。他也因此跟裴家交惡,與裴景分道揚镳。認清現實後,他決定回到開封,接受父親給他定的婚約。隻是現今朝局緊張,自己希望全身心輔佐父親,需等上數月半載,局勢安定下來之後,再行完婚。
王曾對王寬的巨大轉變喜出望外,那份孝心更是讓他欣慰不已。他自以為了解王寬的性子,絲毫沒有懷疑,便一口答應了他的請求。王寬熟悉秘閣和宋夏局勢,對他會是個不小的助力。他立刻讓王寬退出秘閣,并托人舉薦他任門下省左司谏。現在他需要王寬作為谏官左右朝堂言論,并幫他說服趙祯與夏開戰,以鞏固自己在軍方的勢力。
米禽牧北大鬧邠州後沒幾天,王曾就帶着新上任的王寬進宮秘見了趙祯。王曾先是義憤填膺,痛罵米禽牧北剛殺了魏竦,又大搖大擺地來到邠州,當街謀殺宋軍将領,還遣大軍壓境,完全不把大宋放在眼裡,簡直嚣張得無以複加!接着王寬又當着趙祯的面,慷慨陳詞,曆數在夏所見米禽牧北的罪行,并分析夏國局勢,說元昊已被架空,米禽牧北借甯令哥獨掌大權,既然暗殺米禽牧北失敗,要除掉這個大宋的心腹大患,就隻能對夏宣戰。
父子倆一番激昂的言辭之後,一向畏戰的趙祯也被調起了憤懑的情緒,開始動搖了。眼看一場熊熊戰火就要被煽動起來,勢不可擋。
但王寬心裡明白,他迎合父親,隻是為了以退為進,博得他更多的信任。他必須盡快搜集父親的罪證,揭露這場陰謀,才能徹底阻止戰争。
可他這樣做,内心又何嘗沒有痛苦糾結?對抗父親已是違背了孝道,為了欺騙父親說出那些違心的話更是将自己定下的原則打碎得片瓦無存。但正如米禽牧北提醒他的那樣,君子立世,求大義而不拘小節。在涉及萬千民生的大義面前,無論是孝道還是誠信,都成了小節。
不過,盡管王寬如此配合,卻仍沒有讓他父親完全滿意。從宮中回去之後,王曾質問王寬道:“你分析夏國局勢,譴責米禽牧北的時候,為何隻字不提趙簡背叛大宋,助纣為虐?”
這倒讓王寬很是意外,他還不知道他父親竟然也如此看待趙簡。
“在我跟趙簡的接觸中,并未發現她對大宋有絲毫異心。”王寬隻能如實回答。
“那個付青魚不是說趙簡親口承認她叛宋投夏,助米禽牧北殺了魏竦嗎?”
“趙簡不是那樣的人!此事必有隐情!”王寬對趙簡的信任絲毫沒有動搖。
“我看你是被你們所謂的同學情誼蒙蔽了雙眼!”王曾責備道,“她背着你們七齋跟米禽牧北走得那麼近,米禽牧北又給了她那麼高的地位。現在她沒有殺米禽牧北卻反而心安理得地留在他身邊跟他做了夫妻,這不明擺着她已經成了米禽牧北的人?”
這種侮辱清白的話從自己父親口裡說出來,聽得王寬羞憤不已。他壓制着心裡的怒火,呼吸急促地回道:“如果她背着七齋做對不起大宋的事,我們自然是毫不知情。但既然沒有證據,又豈能信口胡言,妄加污蔑?”
“就算沒有證據,你就不會用常理推測嗎?”
常理?何為常理?宋人眼中所謂的三綱五常,還是女子不可能憑自己的本事建功立業?無論是趙簡,還是米禽牧北,都不是拿他們這些常理可以理解的人。
王寬默默低下了頭。與其做無謂的争辯,不如仔細想想這究竟意味着什麼。他沒料到父親對趙簡的成見會如此之深,就像當初找他去向禁軍讨藍羽蝕骨箭的解藥時自己也沒想到他會趁機逼自己寫下指責趙簡不守婦道的休書。但現在他看清了,隻要父親在朝一日,趙簡就要擔一日叛國的罪名。哪怕是為了讓趙簡有一天能平安回到大宋,他也不得不扳倒自己的父親了。
“父親教訓得對,是我太死闆了。”王寬像是在思索一番之後終于服了軟,“所以,邠州關于趙簡的流言,都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王曾想都沒想就答道,随即又補充說,“除了魏竦的真正死因——這是朝廷的機密。”
邠州流言,是王寬私下托人打探到的。王曾隻是接到武威軍的奏報,其中并未提及流言一事。看來,邠州發生的一切,果然都是王曾在背後操縱。
王寬明白了,米禽牧北在邠州的行為,就是為了引誘自己的父親暴露他主戰的态度,同時也是在給自己發出行動的信号。沒想到這一次,他竟然無可選擇地跟米禽牧北站到了同一條戰線上……
隻是單憑自己的力量,就算拿到證據,也難以有所作為。他需要在朝中尋求能與父親抗衡又正直可靠的人作為同盟。
是夜,月黑風高,新任樞密使韓奇的府宅門前,隻有兩隻燈籠發出昏暗的光。微光籠罩下,是一個穿着鬥篷的修長身影。
府門打開,裡面的人打着哈欠探出頭來,“這大半夜的,是誰在敲門啊?”
那個身影掀開頭上的鬥篷,露出一張俊秀清朗的臉,“前秘閣學子王寬,深夜冒昧打擾,因有十萬火急,求見韓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