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禽牧北在元昊親兵的戒備下走出了别宮。
趙簡站在馬前,手裡緊緊捏着缰繩,看着他面無表情地走過來,想到他下一秒即将爆發出來的憤怒和痛心,不由得心跳加速,呼吸也越發急促。
可米禽牧北走近她的時候,卻露出笑容,和顔悅色地說道:“娘子辛苦了。”接着走到她身邊,很自然地撫上她的肩頭。
趙簡十分疑惑,忍不住小聲問道:“你什麼意思?你明知道我……”
“你覺得我會給你機會讓你成為大宋的功臣嗎?”他湊到趙簡的耳邊,故作輕松地一笑。
“你……”趙簡頓時慌了起來。難道這又是米禽牧北将計就計的一個圈套?七齋和那些宋人會不會有危險?
“你又在耍什麼花招?”她警惕地問道。
“想知道?那就跟緊我。”米禽牧北挑了挑眉。
他擡起頭面對三軍将士,看上去氣定神閑,“把你們調離軍營,就是為了引蛇出洞。現在營地遭襲,我們立刻殺一個回馬槍,将宋軍一網打盡!”
緊接着,他就調了一千鐵鹞子重騎兵,由自己親自帶隊打頭陣,阿沙奇穹率其餘部隊殿後。
趙簡連忙策馬跟了上去。她有些納悶,五萬人被悉數調離軍營,這應該沒錯,不知道米禽牧北還能留什麼後手。但面對詭計多端的米禽牧北,她從來不敢掉以輕心,現在也隻能緊緊跟着他,見機行事。
***
鐵鹞子一路狂奔,但當他們來到營地時,戰鬥已經結束了。
營門大開,營地内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屍體,有夏軍的,也有一些普通宋人打扮的,卻一個宋軍模樣的人也沒見着。
有一些傷兵趴在地上,米禽牧北趕緊把他們叫起來詢問。
那些人答道:劫營的不是宋軍,而是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各路土匪。他們穿着各異,拿着各式兵器,招式也亂七八糟,不像是行伍之人。
“不是宋軍?”米禽牧北頓時心裡沒了底。
如果是宋軍闖過邊界劫營,就算他們真的把人救走了,這也是一個開戰的絕佳理由。可如果大宋并沒有出動軍隊,又該找誰算帳去?
不一會兒又有快馬來報:宋夏邊境一切正常,未見宋人闖關入夏。
米禽牧北急得一把抓住趙簡的手臂,壓低聲音問道:“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
趙簡看得出米禽牧北是真沒料到這個局面,看來他們的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此時她也不用再隐瞞,便答道:“他們是從大宋各地招來的江湖人士,早在一個多月前就開始攀崖涉水,偷偷潛入夏。”
“江湖人士?”米禽牧北像是聽了一個笑話,“大宋所謂的江湖人士不過都是年年饑荒起義作亂的流寇,他們怎麼可能聽大宋朝廷的号令?”
“所以号令他們的并不是大宋朝廷。”趙簡平靜地說。
米禽牧北更加困惑了。不過現在糾結這些也沒有意義,他放開趙簡,又向守軍質問道:“一群烏合之衆,怎麼這麼輕易就攻破了營地?”
“啟禀将軍,營門和瞭望塔遭到了幾顆從天而降的巨石攻擊。對方很可能是用了……車行炮……”
米禽牧北看向趙簡,突然覺得自己才是一個笑話。他不禁咬牙笑道:“看來我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啊……”
趙簡看着他挫敗的神情,感到的不是勝利的喜悅,反而有些揪心。米禽牧北犯的每一個錯誤,都是因為她。
米禽牧北并沒有善罷甘休。當他得知對方把人救走才不到半個時辰,而且都沒有騎馬之後,便又召集鐵鹞子,繼續向南追擊。
***
宋人撤離的速度遠遠比不上夏軍的鐵騎。還未到宋夏邊境,米禽牧北率領的鐵鹞子便追上了他們。
擋在大軍前面的是幾百号形形色色的地痞流寇,就是趙簡口中的“江湖人士”。元仲辛、王寬、薛映三人帶頭立在最前面,旁邊還有薛映的父親薛雲松,以及老賊和他從開封帶來的一幫潑皮。他們察覺到追兵之後,便讓小景和衙内以及少數救援者護送三千宋人撤退,其餘人都留下來攔截夏軍,為他們逃跑争取時間。
元仲辛一眼就看到了夏軍陣中的趙簡,頓時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趙簡沒有回答,而是熱淚盈眶地看着七齋幾人,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他們原本都抱着必死的信念,都以為再也見不到彼此。如今能有這一面,他們已經很滿足了。
米禽牧北看到元仲辛的第一眼就生出了一股無名火,現在見他跟趙簡眉目傳情,更是怒不可遏。
“元——仲——辛!”他拉長了聲音怒吼道,“你為什麼還要為大宋效力?”
他無法理解,當時已經被他成功策反的元仲辛為什麼還要這樣死心塌地地為仇人賣命。他明明跟趙簡和元伯鳍不是同一類人。
“我不是為大宋,而是為民生,為天下大義!”元仲辛擲地有聲地答道,“如果有一天黨項人也被宋人如此對待,我一樣會挺身相救。”
在米禽牧北不可思議的目光中,他繼續說道:“米禽牧北,其實我該謝謝你。是你告訴了我真相,讓我去找樊大人。而樊大人教會了我,何謂‘天下’!來救人的這些江湖人士,也都是響應了樊大人的号召。”
“樊文正?”米禽牧北驚訝道。
不可能……不可能……大宋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人?居然連元仲辛都被他變得脫胎換骨了一樣!
“米禽牧北,收手吧,這一次你赢不了的。不要再讓更多人無謂地流血了——無論是宋人,還是夏人。”元仲辛的語氣變得十分誠懇。
米禽牧北發出一串陰鸷的笑聲,掩飾着内心的茫然若失,“螳臂當車,不自量力。你以為帶着這群烏合之衆就能攔住我大夏的鐵騎嗎?”
“那你就從我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元仲辛拔出了劍。
“好,成全你!”他舉起一隻手,狠戾地下令道:“衆将士聽令,前方所有宋人,無論是匪徒還是平民,男女老少,格殺勿論!”
指令一下,包裹着堅硬盔甲的鐵騎便氣勢洶洶地向前沖去,一時間馬蹄轟鳴,塵土飛揚,如滾滾天雷碾壓而來。前方的人群瞬間被沖得支離破碎,兵器碰撞的铮铮聲和人馬的咆哮嘶鳴聲此起彼伏。夏軍的鐵鹞子人馬都有冷鍛甲護體,堅不可摧,對付這些身無片甲的凡胎□□如砍瓜切菜一般。一場實力懸殊的生死惡戰很快演變成了慘絕人寰的屠殺。
趙簡急切地想要騎馬沖過去,卻被米禽牧北下令攔了下來。
宋人很快死傷過半,好在七齋幾人都還繼續挺立着。元仲辛手持龍吟劍越戰越勇,殺得滿身是血,已經撂倒了好幾匹戰馬,刺死了好幾個騎兵。米禽牧北望着他,恍惚間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戰場上熟悉的身影。但他很清楚,要想速戰速決,元仲辛不能留。
他拿起馬鞍上挂着的□□,搭上箭拉滿弦,瞄準了元仲辛。可就在他稍微猶豫的一瞬間,趙簡突然趕着馬朝他瘋狂地沖了過來。他的馬受了驚,往旁邊一躲,那支箭也射偏了。
緊接着,趙簡騎在馬上撲過來搶他的□□,還拉着他的缰繩把馬往回拖。周圍的陣形頓時大亂,本來還要沖出去的一些騎兵也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