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簡和元仲辛仍待在廂房裡守着昏迷的米禽牧北。王寬也來了，跟他們商量對策。

如今甯令哥命在旦夕，米禽牧北又毒傷難愈，等他能行動自如的時候，早就已經塵埃落定。就算他為了給甯令哥報仇殺幾個人，也改變不了大局。是時候重新審視宋夏局勢，謀求退路了。

這是王寬的提議。趙簡知道，他們考慮所謂退路，其實隻是為她一人。七齋其他人不需要退路，而米禽牧北，從來就沒有退路。

一旦李諒祚登基，宋和夏都将視趙簡為叛逆。所謂的退路，也不過就是隐姓埋名東躲西藏，對她來說又有多少意義呢？

米禽牧北這一次沒昏迷太久，很快便有了動靜。他突然狂咳幾聲，趴在床邊吐出一口淤血，終于再次睜開了眼睛。

“太子……”他氣息微弱地呢喃着，手指緊緊抓住床單，想要用力把自己撐起來。

趙簡急忙走過來扶住他，輕拍他的背，勸道：“你體内餘毒未除，還需靜養，先别想那麼多。”

米禽牧北無視她的叮囑，仍然斷斷續續地說：“太子絕不會輕易對元昊下手，除非有人挑撥離間。一定是沒藏訛龐讓他以為元昊殺了我，他才會失了理智……我本想自己替他去殺元昊，卻沒想到他卻因為我親自動了手……”他紅着眼眶慘然一笑，又猛烈地咳了幾下。趙簡掏出一張手絹替他捂着嘴，手絹很快便被染得通紅。

“你趕緊躺下。”她揪心道。

米禽牧北搖搖頭，“不行，我要救太子。”

趙簡急了，把帶血的手絹往他身上一扔，“你這病恹恹的樣子，連床都下不了，怎麼救？”

王寬也走過來勸說道：“沒藏訛龐設了三日之期，很明顯就是為了引你現身。就算你能行動，興慶府也一定布下了天羅地網，你去了隻會是死路一條。”

“不，我不是要去興慶府劫人。”米禽牧北擡頭看着他和趙簡，眸光逐漸凝聚成銳利的刀鋒，“要救太子隻有一個辦法——調集十萬右廂軍攻打興慶府。”

“兵變？”趙簡驚呼一聲。王寬和元仲辛也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一旦起兵，無論能否成功營救甯令哥，夏都将時局大亂。不過大宋倒是會很樂意看到這樣的局面，七齋沒有理由阻止。

對米禽牧北來說，這想法也不意外。甯令哥本就是他心目中的夏主，為救甯令哥，調集千軍萬馬攻打自己國家的首府，不算謀逆，而是勤王。

隻是，以他現在的狀态，又如何能做得到？

“可你已經被免職了，拿什麼調兵？”趙簡滿腹狐疑地問道。

米禽牧北輕哼一聲，“即便沒有右廂軍首領這個頭銜，我一樣可以号令三軍。”

這麼大的口氣，元仲辛忍不住在一旁咂舌，“難怪那麼多人都想置你于死地，你這人活着就是個孽根禍胎。”

米禽牧北沒理會他的冷嘲熱諷，隻是解釋道：“他們聽我号令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太子。”他自然是不願搶甯令哥的風頭，但對于那些追随他多年的将士來說，恐怕真正認可的還是“米禽牧北”這個名字。

“可你現在這個身體，根本帶不了兵啊。”趙簡又搖頭道。

米禽牧北略微一頓，答道：“我……不用親自去。扶我起來，幫我準備紙筆。”

趙簡和王寬幫他披上中衣，把他扶到了茶桌旁坐下，又替他拿來筆墨紙硯。他提筆蘸墨，開始在紙上寫下手書。他的手軟得幾乎握不住筆，一筆一畫寫得很慢，顫抖的筆尖在紙上畫下纖細彎曲的筆迹，完全不似平日裡的遒勁工整。

“這寫的是什麼啊？我怎麼一個字都不認識？”元仲辛看着他寫下的字，滿臉疑惑。他在夏呆了兩年，好歹也學了幾個夏文，可米禽牧北寫的他完全認不出來。

米禽牧北無暇回答他的問題，趙簡便替他答道：“這是他在夏文的基礎上自創的一種密語，用于他跟幾個親信之間的通信。”米禽牧北擡頭看了她一眼，她又補充道：“我也不懂。”

趙簡說的是實話。她曾經嘗試過破譯，可夏文就已經夠複雜了，這密語更讓她頭疼。做了那麼久的右廂軍參軍，她隻識得一小部分。米禽牧北細水長流地寫下大段文字，她也就能看出一些有關調兵指令的大概信息。

米禽牧北像是早就在心裡做好了謀劃，甚至都沒停下來思考，就一氣呵成地寫完了這封好幾頁的長信。但他顯然耗費了巨大的心力體力，放下筆後，手抖得更加厲害，臉色蒼白，頭冒虛汗，眼看連坐都快坐不穩了。

趙簡趕緊扶住他的肩。他已經沒有力氣拿起那幾頁信紙，隻能用手按在上面說：“所有詳細部署，都寫在裡面了。我需要你們幫忙，把它帶到朝順軍司，交給細封月。她會知道該怎麼辦。”

趙簡拿過信折好，揣到自己懷裡，“朝順軍司我熟，我去送信。隻是，單憑一紙書信就起兵，這真的能行嗎？”

“我相信他們。”米禽牧北細聲答道，“時間緊迫，也隻能孤注一擲了。”

他歇了口氣，又抽出另一張白紙，說道：“這次是你們七齋救了我，我不會白受恩惠。有些東西，你們一定會感興趣。”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王寬和元仲辛，又提起筆落在了紙上。不過這一次他不是寫字，而是畫下了一些線條。畫到一半的時候，趙簡認出來了：這是将軍府密道的地圖。

畫完地圖和機關密碼，他這才靠在椅背上，指着地圖上一處畫了圈的角落說道：“這裡有個密室，裡面有一口純鐵的大箱子，箱子裡有一個紅木盒，你們去把它取來。”

“盒子裡是什麼？”元仲辛好奇地問道。

米禽牧北對他意味深長笑了笑，“大宋和大遼的情報，特别是我跟安插在宋遼的眼線之間的通信。”

元仲辛眸光一亮。安插在大宋的眼線？難道也包括……

“也包括你父親曾經很想得到的東西——跟我有聯系的大宋官員的名單。”米禽牧北卻轉過頭，對着王寬說道。

這可是個不得了的東西。王寬從他父親那裡得知，米禽牧北向大宋滲透的勢力盤根錯節。如果把這名單帶回大宋，怕是足以引起朝堂的地震。他惶惑地看向米禽牧北，一時摸不準他究竟是什麼目的。

“把這些東西給你們，沒别的意思，隻是作為謝禮。”米禽牧北淡然道，“當然，也可以當成交易，我希望你們能全力助我營救太子。”他又用眼神指了指桌上那兩張紙，“這是地圖和機關密碼，你們從興慶府外就能直接進入密道。速去速回，别讓沒藏訛龐的人發現。”

“你是想讓我跟王寬去？”元仲辛也有些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