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米禽牧北回到涼州城。随身帶着的備用面具幫他省去不少麻煩。他用西涼府監軍司的腰牌進了城,來到暫時落腳的涼州府衙。
剛進門,就有侍衛匆匆跑來,告訴他今天出了不得了的事:毛龐将軍光天化日之下被一群匪徒毆打搶劫,寶引秀和也從大牢裡逃走了。米禽牧北故作驚懼,趕緊讓人帶他去見毛龐米勒。
卧榻上,毛龐米勒垂頭喪氣地坐着,頭上裹着繃帶,臉上青了一大塊,一隻眼睛還水腫發黑。
他一見米禽牧北,立刻呻喚道:“哎呀梁先生,你可算回來了。你還真是逃過一劫啊!你說涼州怎麼會這麼亂?那些刁民簡直無法無天了!”
“白天發生的事我聽說了。”米禽牧北忍住幸災樂禍,努力做出悲憤的模樣,“這群匪徒實在可惡,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民憤?我看那群刁民也是幫兇!”毛龐米勒暴躁地捶着床沿。
“将軍稍息怒。”米禽牧北勸道,“涼州乃河西商路上的重鎮,曆來族群混雜,難以管束。想要治理涼州,還得靠懷柔之策,否則保不齊又會出現新的叛軍。對于寶引未央之流的賊首,我們自當嚴懲不貸,殺雞儆猴。而對于那些刁民,梁某建議,當立即剿滅賊寇,以起震懾之效。”
“本将軍正有此意!”毛龐米勒興奮道,“梁先生可願留下來,助我剿匪?”
“這……”米禽牧北故作為難,“太後命我監察承天寺的修建,離開太久,恐有失職之罪。”
“這有什麼關系?讓國相去跟太後說一聲,另外找人暫代就行了。比起做一個小小的監察使,剿匪平亂才更能發揮梁先生的大才啊!”
“其實梁某不想在涼州久留,還有另外的原因。”米禽牧北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将軍莫見笑,剛剛聽說寶引秀和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我怕……我怕……”
“你怕她找你報仇?嗯……”毛龐米勒略微低頭,“這件事是我手下的疏忽。他們見寶引未央死了,就玩忽職守,放松了戒備,我已經罰過他們了。早知道,我就該偷偷送寶引秀和去見他爺爺,替先生斬除後患。不過我已經下令全城搜捕逃犯,還會派重兵替你日夜把守,保障你的安全,如何?”
“唉,将軍的美意在下心領了。隻是那寶引秀和武藝高強,我又手無縛雞之力,若繼續呆在涼州,怕是要成天提心吊膽,夜不能寐啊。”米禽牧北歎口氣,“其實對于剿匪一事,我倒有個想法,不如交給西涼軍的降将去辦。一來他們熟悉涼州局勢,二來也可考驗他們對将軍是否盡心。”
“有道理。”毛龐米勒點點頭。
“我看那個斯督伽羅就可以試試。”米禽牧北接着說,“此人當初本就是叛軍歸降,想來對寶引未央也沒什麼忠心可言,将軍正可以拉攏。”
“嗯,我看正是如此!”毛龐米勒一想到斯督伽羅對他的賄賂讨好,立刻贊同道,“梁先生不愧是太後和國相看中的謀士,真是慧眼如炬啊!”
***
米禽牧北第二日就求得沒藏訛龐特許,啟程離開涼州。待他回到興慶府,前前後後已過去了快一個月。
既然奉命監察承天寺的修建,自然還是要裝模作樣地幹幹活。他先去觐見沒藏黑雲向她彙報涼州之行,然後來到了佛事功德司——夏國專管佛教事務的衙門。他把承天寺的修建記錄都查看了一遍,特别是材料用工的支出賬本。很快,他就發現賬本上許多數目對不上,有大量貪污挪用的痕迹。他來到庫房花了兩天時間仔細核對,還未完成,卻見一個官員趾高氣昂地走了進來。
“我說誰這麼不識好歹敢查受納司的賬,原來是你這個姓梁的!”那人在逼仄的倉庫過道裡找到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蹲在地上的米禽牧北擡起頭,故作惶恐地起身拜道:“見過李大人。”
來的不是别人,正是總攬夏國财政大權的受納使李守貴。說起這個李守貴,跟米禽牧北還是舊相識。當初野利遇乞府上有個老管家,到涼州之後生了重病,于是告老還鄉。臨走前,他推薦了一個遠房侄子接替自己,那人便是李守貴。李守貴能讀會算,尤擅理财,很快便成為野利府的财務總管。米禽牧北雖然常年跟野利遇乞在外征戰,與李守貴并無深交,但好奇的少年天性讓他什麼都想學,于是一有機會便向李守貴讨教算術之類的問題,連讀賬本也是跟這人學的。大概正因此巧合,他才能輕易看出李守貴賬本裡的破綻。
不過,他以“梁懷甯”這個身份跟李守貴第一次見面,還是在沒藏黑雲的家宴上。那次宴會他被奉為上賓,似乎就讓李守貴頗為不滿。
“承天寺的開銷由受納司直接負責,你一個小小的監察使有什麼資格查賬本?”李守貴鄙夷地問道。
米禽牧北從容答道:“回李大人,下官奉太後之命全權監察承天寺修建,查賬乃職責之一。”
“哼,别以為被太後重用幾天就敢在我面前虛張聲勢。”李守貴越發傲慢,劍眉一挑,“你知道我跟太後是什麼關系嗎?”
米禽牧北微微擡起頭,看向那張盛氣淩人的臉。平心而論,李守貴長得的确有幾分俊俏,已過而立之年卻仍面如冠玉,又聰穎機靈,很會讨女人歡心。隻是沒想到沒藏黑雲這麼喜歡吃窩邊草,竟總是看上自己男人身邊的男人。她獨攬大權之後,李守貴平步青雲,連升幾級坐上了受納使這個大夏最高财務官的位置,再加上他跟沒藏黑雲頻頻私會,難免有風聲漏出,現在幾乎整個朝堂都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便是太後的男寵。米禽牧北隻是不清楚,他究竟是什麼時候跟沒藏黑雲勾搭上的。
“李大人息怒!”米禽牧北故意服軟,“誰不知道您是太後最親近的心腹?下官查賬隻是例行公事,好向上面交代。據下官這兩日所見,這些賬本記錄明晰,毫無差池,下官正準備如此向太後回話。”
“算你識相。”李守貴冷笑一聲,“其實你無論查到什麼都沒用,隻會給你自己找麻煩。”他又咄咄逼人地直視米禽牧北,“不過我來找你不隻是因為查賬的事。我問你,讓太後為承天寺行五戒,是不是你的主意?”
呵,原來這厮是因為無法繼續以色侍君怕自己失寵,特地來興師問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