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既平，沒藏一族少了個心頭大患，無不洋洋自喜。不過，比起她哥和族人，沒藏黑雲反應冷淡。她正操心着的，是另一件事。

時值李諒祚年滿四歲，到了讀書識字的年齡。沒藏黑雲請了番字院、漢字院最有學識的大臣來教他夏漢雙文，又讓左右廂軍的将軍來教他騎射武藝。身為太後的她雖然驕縱荒淫，望子成龍之心倒是跟每個母親一樣，自然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像年輕時的元昊一樣文武雙全，成就一世霸業。

不過，李諒祚并沒有繼承到元昊年輕時的勤勉，倒像是染上了他最後幾年安樂思淫逸的懶散暴躁，成日貪玩嬉鬧，什麼都不好好學，還動不動就發脾氣。可他身為國君，沒人敢打敢罵，連句重話都不敢說，隻能放任自流。這讓沒藏黑雲十分頭疼。

于是有人提議：國君年幼，成天被一群老家夥圍着，不見其類，難免心神不定，不妨替他找幾個年齡較大聰慧懂事的孩童相伴，或許可以讓他效仿一二，主動靜下心來。

沒藏黑雲覺得有道理，便下令讓番漢兩院主辦一場選拔，從興慶府貴族官員五至十歲的子女中挑出幾人，做天子伴讀。

此令一出，全城有适齡子女的官員都躍躍欲試。畢竟與國君成為同窗，可是飛黃騰達的最佳捷徑。

***

每日清晨，梁府總少不了一些喧嚣。落瑤乙埋兩姐弟天不亮就跟着米禽牧北起床，到後院練一些簡單的功夫，時不時拿着木劍什麼的打打鬧鬧。米禽牧北雖然失了内力，教小孩基本招式還是綽綽有餘。

不過這天早上，府裡顯得格外安靜。姐弟倆起了床，卻乖乖地坐在屋内。今天正是皇宮中選拔天子伴讀的日子。

妝台前，米禽牧北一絲不苟地為落瑤梳着發辮。

作為黨項和漢族混血，七歲的落瑤已經長成了個美人胚子。膚色潤白如玉，五官玲珑嬌小又不失英氣，發色雖是烏黑，卻帶着自然卷，散落幾縷在兩鬓顯得頗為俏皮。

米禽牧北對自己養的這個女兒十分滿意。她不但天生麗質，更是聰慧勤勉，無論讀書還是習武都一學就會，還特别乖巧懂事。相比起來，弟弟乙埋雖然也很聽話，天賦卻差了些，這讓他難免把更多栽培的心思花在了落瑤身上。

如果我和阿簡有女兒，會不會也是這般俊俏聰穎？還是說，會更惹人喜愛？——米禽牧北看着鏡中的落瑤，忍不住浮想聯翩。不過，如果真是他和趙簡的親生女兒，他是絕不會在今天把她送進宮去的。

對他人來說，天子伴讀是讓兒女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捷徑；可對米禽牧北來說，那卻是他的複仇之路，是他長線布局中最重要的一步棋。隻是即将被他送上這條路的稚嫩少女，對自己幾乎已注定的命運一無所知。

米禽牧北從不做無用之事。悉心養育這對姐弟，隻有一個目的——那也是他自己活着的目的。現在，終于等到了發揮他們價值的時機。

“爹爹，落瑤好看嗎？”梳完頭，落瑤歡喜地對着鏡中的他問道。

“當然好看！”米禽牧北微笑着彎下腰，滿眼欣賞地望向銅鏡，“我的女兒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這樣太後和君上就會喜歡我了嗎？”落瑤認真地眨眨眼。她自然知道今天要做什麼，既然是爹爹讓去的，她就一定要拔得頭籌。

“還不夠。”米禽牧北直起身道，“大夏美女如雲，光是漂亮算不上什麼。他們要選的是跟天子一起讀書的人，須得既有才學，又會處事。爹爹教你的那些，你都記住了嗎？”

“都記住了！”落瑤自信地點點頭。

米禽牧北贊許地拍拍她的肩，轉頭對坐在一旁的乙埋道：“你也跟着一起去。記住，凡事都要照應你姐，聽你姐姐的話。”

“嗯，乙埋記住了。”乙埋乖順地答道。

***

辰時，京中官員們陸陸續續把子女送到皇宮門口，讓内侍将他們帶進去。落瑤和乙埋别過米禽牧北，跟着四五十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一起進了宮。

選拔被安排在風景秀麗的禦花園，離皇宮門口卻有大半天的腳程。許多嬌生慣養的官宦子弟很快就腰酸腿疼，賴着不願再走，于是被請上轎子送了出去。光這一招就直接淘汰掉了一半人。

這點考驗對落瑤乙埋來說不值一提。他們精神抖擻地來到禦花園，真正的測試才剛剛開始。

“監察使梁懷甯之女梁落瑤，七歲，子梁乙埋，五歲，前來觐見！”

内侍報完身份，落瑤帶着乙埋一前一後走到一座露台的階梯下，對坐在台上的沒藏黑雲和李諒祚跪拜行禮，舉止端莊，儀态優雅。

沒藏黑雲一聽是梁懷甯的子女，頓時來了興趣，“擡起頭來，讓本宮好好看看。”

“是，太後。”落瑤落落大方地擡起頭，臉上的笑容陽光自信還略顯成熟。

“看上去就乖巧懂事。”沒藏黑雲不禁稱贊，“梁先生滿腹經綸，他的兒女一定也不差。”

測試開始，番漢兩院大臣對他們輪流詢問，問他們讀了哪些書，會背哪些詩文，又讓他們用夏漢雙文默寫典籍章節。這些都是米禽牧北早就教會他們的，落瑤自然對答如流，乙埋稍遜色卻也強過同齡孩子。除了文試，孩童們還被問到會什麼武藝，落瑤拿起木劍舞了一套劍法，赢得滿堂喝彩。

毫無懸念地，落瑤乙埋成為最後留下來的六名候選伴讀之一。這最後一關，就要看李諒祚自己的喜好了。

李諒祚早就對這些繁瑣的程序不耐煩了。他不顧大臣勸阻竟自己跑下露台，來到那排候選伴讀面前，毫不猶豫地直接拉住落瑤的手，“朕喜歡這個漂亮姐姐！”

落瑤看着眼前比自己還矮一個頭的小小國君，心裡充滿好奇，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

李諒祚身穿金龍纏繞的白色龍袍，頭戴蓮花苞式黃金冠，兩鬓垂下折成雙股的小辮，興奮地睜大眼睛，擡着頭滿臉新奇地盯着她，竟看得她有些臉紅。

兩個孩子四目相對，純真又直白，那是屬于懵懂稚子特有的甘甜。什麼選拔規則，身份禮節，幼小的君王才不管，他隻知道自己一眼看上的，便是最好的。

“咳咳，梁氏女，不得對君上無禮！”一旁的大臣顯然覺得落瑤一直盯着李諒祚看是逾矩了。

“閉嘴！不得對梁姐姐無禮！”李諒祚用稚嫩的聲音訓斥道。

大臣們不敢再多言，李諒祚拉着落瑤直接跑到沒藏黑雲跟前，“母後，我要這個姐姐做我的伴讀！”

“好好好，君上真有眼光。”沒藏黑雲滿意地點點頭。其實她心裡早就定好了人選，剛才對落瑤的一番稱贊，無疑也對李諒祚起了暗示作用。

“既然君上喜歡，那梁落瑤就留下來做天子伴讀。”她宣布道，“本宮看梁乙埋也不錯，跟君上年齡相仿，正可以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