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日日年年,風雨無阻。”
憶起往事,墨塵甜苦參半,唇邊浮起一絲算不得好看的淺笑。
“為赴那場單向之約,那人每夜都去,有時趕上天公不作美,暴雨橫來,他無處躲無處藏,便隻能瑟縮在枝丫深處,任風吹,任雨淋。可即便那樣,他還是舍不得走,哪怕大雨将他的心上人阻進在屋裡不出來,見不到人,能見一見窗上的搖曳剪影也是好的。”
“在那些大雨滂沱的夜裡,樹上的那個人總是在怕,總是在憂。小時,他怕他的珍寶老愛撐着油紙傘在院子裡亂跑亂跳,積水的地面那樣滑,若是一不留神摔倒可怎麼辦?再大些了,他又開始憂雨下得太急,雷打得太響,擾得他心上人不能好好安夢。他怕,他憂,卻又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當一個可有可無的旁觀者。星遙,他是不是很沒用?”
離星遙皺着眉想了想,忽而笑道,“你編故事唬我的吧?哪有那樣的人,若有,那他不僅癡,還笨!有那些爬樹淋雨的功夫,為何不直接去找他的心上人?”
墨塵淡淡道:“許是他想去也去不了吧。”
離星遙依舊隻當這是個故事,他順着墨塵的話随意問道:“那他最後與自己的心上人見面了嗎?”
墨塵:“見了。”
離星遙:“可喜可賀。”
墨塵轉過頭,眸子裡倒映的撩人春水變作了苦澀夜雨,“星遙,若你是那人,隻是見面,就能夠滿足了嗎?”
離星遙也不想地回道,“當然不能。若我是他,見到心上人後,必要先訴一訴多年的相思之苦,再問一問對方願不願意與我共結良緣。”
墨塵:“如果被拒絕了呢?如果他的心上人因此再也不願意與他見面了呢?”
離星遙:“那便走呗。”
墨塵:“走?”
離星遙朗聲道:“對啊,感情之事又不能強求。不是我喜歡他,他就一定會喜歡我。既然他不願見我了,那我何必非要留下讨人嫌。大不了,想他時,我再偷偷回到樹上嘛!”
墨塵不再言語,重新将視線投向長街,沉默少許,又突然出聲道,“星遙,給我講講你過去的搭檔吧,就是那個‘墨塵’。你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
再次聽到同一個問題,離星遙這次沒有敷衍,大概是受到了陳玄故事的感染,他此時也很想講一講自己認識的那個人。
開口時,離星遙眉眼彎起,語調中帶上了不自知的柔情,“墨塵是個很古怪的家夥!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東西,和一腦子奇奇怪怪的想法!不僅如此,他還又固執又愛惹我生氣!可同時,他也很溫柔,很耐心,我的話,我的事,他總是句句件件放在心上。”
“就拿有一回來說,我們趕路時遇到了一棵怪樹,那棵樹上結了一隻巨大無比怪果。”
離星遙展開雙臂,比比劃劃的模樣像極了小時候。
“我那時也不知是怎麼想得,路過樹下時,忽然想看看怪果裡面是什麼,随手掏出一枚圓形的宗門信物,彈指一射,正中頭上果心。”
“果子‘嗙’得一聲爆開,裡面“嘩啦”“嘩啦”地不停湧出跟我那信物一模一樣的小圓牌。我當即給自己開了個防護結界,可是卻完全忘記了墨塵也站在旁邊。”
“墨塵不精通術法,又沒有防備,幾乎瞬間就被數以萬計的小圓牌們淹沒了。等他從牌堆裡狼狽爬出來時,他一點都沒生氣,跟我開口說得第一句話,居然是‘離師弟,這些圓牌是仿着你信物變出來的,這下真品可要難找了’。”
“我自知闖了小禍,當時有些尴尬,同他逞強道,‘難找就不找了,我不要了!’誰料,我這麼說,他卻不同意,非要幫我把東西找回來,還說什麼若是把信物丢了,掌門可能會責罵我。”
“我聽完更鬧心了,直接拽上他就要走,見他不願邁步,我便又指着怪樹随口來了一句‘說不找就是不找了!我那牌子靈性着呢,保不齊明天它就自己挂樹上了!’他這才肯乖乖跟我走。”
“當天夜裡,我們宿在了離怪樹不遠的空地上,第二天醒來時,我早就忘記了前一夜的小插曲,可你猜怎麼着?墨塵竟然頂着兩個碩大的烏眼圈,興高采烈地把我拉去了昨日那棵怪樹下,指着挂在高處随風飄蕩的宗門信物,睜眼說瞎話,‘離師弟,快看!你的預言成真了!它果然自己回來了!’”
離星遙故事講完,看向身旁,身旁人點評道,“星遙,你那不是闖禍,是很有童心。”
“嗯??”離星遙挑眉,納悶,“你的關注點跑哪兒去了?聊得是墨塵,你怎麼議我?童心……哎,”他歎了口氣,“好像也隻有跟墨塵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會格外容易變得孩子氣。真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墨塵眼色認真地問道:“那你喜歡跟他在一起嗎?”
離星遙:“喜歡啊!”
墨塵又問:“那你……喜歡他嗎?”
離星遙:“也喜歡。”
聽到這句無遮無掩的“喜歡”,墨塵僵住了,隻容得下兩人的枝幹上悄悄出現了第三人。第三人浮在墨塵背後,與墨塵一起迫切追問,“哪種喜歡?對朋友的,還是對戀人的?”
哪種?
離星遙立時緊張起來,不似方才般遊刃有餘,有問必答。他覺得此時盯着自己要答案,不再是陳玄,而是成了墨塵。
“是……”
“離星遙!!”
不待離星遙遲疑着說出答案,樹下先傳來一聲熟悉怒吼。
離星遙情緒被打斷,松弛了神經,也不想再繼續話題,他朝樹下望了望,“哈!洛祈川來了。咱們得下去了。”
他拉起墨塵,縱身一躍,半空中,豎起一根食指擺到嘴前,“是哪種喜歡我可不能告訴你!”
因為,我還沒有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