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魅羽同姐妹們混在一起,不停地吃東西,各自講述别後的經曆。允佳和小川在一旁跑來跑去,屋裡飛濺着笑聲和口水。魅羽偶爾瞥大師姐一眼,總覺得她的面容有了細微的變化。原本是不沾一絲煙火氣的絕塵之美,這一趟下來與鶴琅的關系有了“質”的改變——不像倒黴透頂的魅羽和陌岩。這位天上人間第一美女的臉色比原先要紅潤了,笑起來居然透出世俗的喜樂,真好。
吃過晚飯後,魅羽去陌岩客房,得知他被兮遠叫去談話了。到了就寝時分,他來她屋裡接允佳,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像是有什麼話要同她說。魅羽也想問問兮遠都跟他聊了什麼,然而姐妹們在她屋裡正瘋,隻得将允佳塞給他,把他打發走了。明早再問也不遲吧,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
然而第二日清晨,魅羽去他客房接允佳,敲了半天門也沒動靜。這可有點奇怪啊,陌岩通常會早起,雖然晚上喜歡看書到深夜,他就是覺少之人。即便還沒起床,有人敲門甚至隻是站到門口,他也該知道了。莫非已經出門?
将靈識投入房中,見允佳和他并排躺在床上。允佳像是一早醒了,在安靜地玩自己的腳。陌岩仰卧着,呼吸平穩,但那副樣子有些過于平穩了。魅羽忽然慌了,心想要不去找鶴琅或者隴艮過來瞅瞅?不過萬一人家來了,發現陌岩就是在賴床,那就尴尬了,還是先進去探探情況吧。
于是請仆人将客房門打開,進屋來到床邊,雙臂前伸沖允佳道:“允佳,讓你爸再睡會兒。媽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她的聲音并不小,陌岩還是沒醒。允佳則咧開小嘴,一副“你要敢抱我走我就大哭”的架勢。魅羽無暇理她,但覺周身上下的力氣被抽幹,扶着床坐進一旁的椅子裡,胸口像是壓着塊石頭,呼吸短促,嘴裡的唾沫都是苦的。
看來兩月之期終究不是玩笑話,借來的東西總要還回去,無論身體還是緣分。昨天的這個時候他還在她跟前,他的臉緊貼着她,用他的氣息将她包圍,此刻卻已是隔世為人。早知昨晚是最後一面,他來找她的時候就不該把他趕走,魅羽抹着眼淚想。就算結局無法改變,至少聽聽他打算說些什麼。她怎麼就這麼倒黴?要不是還得養大允佳,真想抹脖子算了……
不知坐了多久,床上的大人終于醒了,坐起身來。“他”沒有看她,雙眉微蹙,眼睛盯着床尾的金色雕花護欄,睫毛忽閃着,像是在思索什麼。過了好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說了句:“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随後才轉身望向她,笑了下,問:“丫頭,咱們這是在哪兒?我像是睡了很長的一覺。記得之前我們幾人從船上跳下來了,對吧?後來呢?”
魅羽心底最後一絲幻想也破滅了,呆坐在椅子裡,像是沒聽見他的話。
“丫頭這是怎麼了?”他把腳擱到地上,像是要起身朝她走來,看了眼她拒人千裡外的神色後放棄了。“你瘦了,為把我救醒,吃了不少苦吧?你的虎牙怎麼了?一隻好大,另一隻沒了,吃飯不受影響嗎?我們這是在哪裡?”
算了,總得有個了結。魅羽咽了口唾沫,坐直身子,把來西蓬浮國後的經曆大緻描述了下,省去了自己被綁去科技中心及元始天尊謀害陌岩那些插曲。裡面牽扯的東西太多,一時半會兒理不清楚。
說完後,她站起身,摘下左手戴着的訂婚戒指,擱到一旁的床頭櫃上。“對不起,境初,我們分開吧。隴艮剛好也在府上,他可以陪你回空處天。”
他聞言,從床邊站起身,面對着她。“為什麼?你重遇陌岩後,看不上我了?還以為我醒來,你會高興。”
境初問這話的時候,眼角閃過一絲亮光,然而魅羽當時是半低着頭的,不确定自己有沒有看錯。“我……實在很抱歉。是的,我的心裡現在隻有他。不過這對你已經不重要了。”
她繞過他,俯身将床上的允佳抱起來,朝門口走去。
“等等,”他在後面叫住她,“你就這麼……走了?離開我?咱們好歹相識一場。”
不走還能怎麼樣呢?魅羽決絕地打開房門。懷裡的允佳像是知道再也見不到爸爸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又踢又扭,還絕望地朝後方伸着一隻小手,“爸爸,爸爸——”
可這個人已經不是你爸爸了,魅羽心如刀絞。小屁孩不懂事,分不清誰是誰可以理解,但目前這反應是擺明了欺負她嗎?平常也就夜裡非要跟陌岩,白天無論誰抱都是很乖的一個小女娃。怎麼所有人都要合起夥來欺負她?她自己的委屈又找誰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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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不顧地出了門,在過道裡沒走幾步,允佳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口酸水嘔到魅羽脖子上。
“哭什麼?再哭我就不要你了!”魅羽惡狠狠地沖女娃說。随即想起慘死的芙玲夫婦,又一陣愧疚。明明是自己沒能力帶好娃,兇人家幹嘛?
這麼一鬧騰,隔壁門開了,幾個道士道姑探頭出來望。見這情形互相擠眉弄眼,口中雖沒說什麼,意思很明顯——母老虎一個,連小娃都不跟她,甯可跟同樣沒血緣關系的養父。
養父……魅羽倏地站住了,深呼吸幾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對啊,剛才境初醒來後,從頭到尾也沒問過身邊躺着的小女娃是誰。當然,這也許是因為他對不認識的小孩沒興趣。可允佳出門前大叫爸爸,一個正常的男人在這種情況下,怎麼也得問個清楚吧?
而且仔細算來,現在離兩月之期還差三天。這個人真的是境初嗎?猶豫再三,不探個究竟終難心安,于是抱着允佳重回客房。境初已将睡衣換下,剛洗完臉,見她折回也沒露出吃驚的神色,似乎料定她離不開他。
“要不,你先哄她一小會兒?”魅羽舔着臉說,“等她不哭了,我再……”
境初撇了下嘴,伸胳膊接過允佳。氣死人的小戲精一到了他懷裡,果然立刻止住哭聲,還跟沒事人一樣東張西望,就好像剛才在走廊裡快把肺哭出來的那個淘氣包與她毫無關聯。
“允佳多乖呦,”境初不無得意地晃着懷裡的女娃,“是不是餓了?”
允佳立即識趣地把拇指放入口中嘬。魅羽翻了個白眼。
“别急,我們馬上有飯吃。”境初抱着娃出了客房,找仆人去要早餐。
允佳?魅羽坐回椅子,獨自暗忖——境初怎麼知道允佳叫什麼,自己剛剛有提過嗎?絞盡腦汁地回憶自己說過的話,可那時她的心神正經曆巨大震蕩,實在記不清說過的每一句話了。
不多時,一大一小回來,後面跟着推餐車的仆人。境初坐下後,把允佳擱到大腿上,熟練地喂她吃東西。得知魅羽也沒吃早餐,讓她也坐下一起吃。
早餐很豐盛。魅羽作為挨餓長大的孩子,胃口一向很好,從來也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得厭食症這類的病。然而此刻的她終于體會到肚子餓但嘴巴抗拒食物是怎麼一回事。
忽見盛糕點的銀盤裡有一款堅果松糕,靈機一動,拿起來吃了口,假裝随意地說:“不錯啊,我記得你祖母也做過這種松糕,味道差不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