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蔽月,夜空像是要落雨雪。無風的街道上充斥着靜态的清冷,将手腳冰涼的霧隴山一帶居民早早地趕回家、趕上床。若是有人在夜半醒來,透過窗戶望向漆黑的夜空,或許就能從雲層中辨出一條條鬼魅般緩慢移動的暗影,讓人分不清是醒着,還是在做噩夢。
當然,緩慢是相對于地面觀測者來說的。事實上,誰敢在戰場上低估迅疾如電、來去無蹤的鬼影艦隊,下一刻他自己搞不好就站在鬼門關前了。
鬼影艦隊隻是突襲敵人的前鋒。若是再等上半個時辰,還能有幸一一目睹修羅駐前庭地的十幾支艦隊輪番登場。因為這次不僅是前庭地,也将是修羅帝國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出擊。
艦隊主體由驅逐艦、巡洋艦等中型艇組成。每艘船的船頭鑲着象征帝國尊嚴的五角獸标志,甲闆上排滿神情肅穆、嚴陣以待的軍官和兵士。
這些主力艦中穿插着不細看幾乎隐形的“天雷陣”、“絆馬索”。這類小型艦艇通常是群體作戰,艦艇之間有長長的鋼索相連,能将急速闖入的敵艦攔腰斬斷,有的還連着□□。夜間作戰時,這些陰招的殺傷力未必亞于正面作戰。
壓陣的是艘城堡大小的巨型母艦,因每時每刻都要消耗可觀的能量,尾部用來散熱的區域幾乎快将周遭的空間熔化點燃。船身兩側布滿蜂窩般密密麻麻的炮彈發射孔洞,即便在炮筒内藏的時候,也會讓看到的人天靈蓋一陣發麻。母艦兩側伴有補給船、傷兵船、救火船……
回到前鋒,那八艘鬼影艦正排成錐形飛行。正中央的一艘被用作統帥的臨時旗艦,甲闆上有一男一女正坐在一張小桌旁吃東西。
“哎——别扔了呀!”
大魅羽身穿修羅軍服,胸前别着中将徽章,腦後長發挽成圓髻,靈動的雙眸盯着百石手中的橘子瓣,見他将瓣上白色的橘絡撕下來丢到桌上,惋惜地說:“橘絡可以活血化痰、理脈順氣。我看你手足心熱、舌紅無苔,最近上火了吧?乖,吃點兒橘絡剛好敗火。”
“連我腳是冷是熱,你都知道?”百石如往常般一身名牌紳士服,手上晃着鑽戒和能換五個魅羽這種年紀的姑娘做丫鬟的名表,目光迷離地看着她說。
百石已聲明無需她陪伴,尤其是在得知她的未婚夫——号令十多個艦隊司令的前庭地統領铮将軍——也在同一艘船上之後。可魅羽堅持“不能怠慢了貴客”,自打他來到前庭地軍營起,就寸步不離地盯着他。
“飽了,”百石把面前的盤子推到小圓桌中央。
魅羽瞅了眼盤子裡剩的半塊燒餅,像對待貪玩不好好吃飯的孩子一樣,柔聲道:“還沒吃完呐,戰場上可不是随時随地有東西吃的。待會兒任務執行到一半,你要是餓得哇哇直叫,讓我去哪兒給你弄吃的?就算不幸犧牲,好歹做個飽死鬼,是吧?”
說完把盤子擱回他面前,又給他杯子裡添滿奶。
百石知道抵抗無用,歎了口氣,拿起燒餅接着吃。空蕩的甲闆上隻有他二人,卻響起第三個人忿忿不平的聲音:“戰場那麼大,炮彈怎麼就剛好落到我家主人頭上了?依我看,倒是要提防身邊某些居心不良的人。”
魅羽知道說話的是千面人嵘鑫,因向來看她不順眼,甯可躲在艙裡吃飯,眼不見心不煩。
遂撇嘴一笑,沖空氣道:“怪不得你家主人七老八十了還沒老婆,身邊終日跟着個忽男忽女、疑神疑鬼的管家公,還怕别人居心不良?鬼都給吓跑了。你說你本事那麼大,幹點兒什麼不好呢?不如去拍電影吧,一部戲幾十個角色,你一人全包了。”
千面人聞言,沒再出聲。他一代武學宗師,畢竟不好和大姑娘沒完沒了地拌嘴。然而魅羽估計,他聽了她這番話,肯定又被氣得瞬間變換了幾十張臉。
“喂我說,”百石皺着眉問她,那副神情像在燒餅裡吃到隻釘子,“誰七老八十了?”
百石的真實年齡魅羽無法推算,但高維人壽命長,成年得晚。百石在接到來六道的任務時已有未婚妻,為挽救日益變得不穩定的高維世界,取消了婚約。
那時的陌岩隻有六歲,因母後病逝不久,父皇便要扶正聶馭之母妃,一氣之下去龍螈寺出家,半路被百石附了他的體。而陌岩離世時整三十歲。所以按六道時間來算,百石至少也得五六十了。
魅羽沖他嘻哈一樂,“别自卑啊。我看你老當益壯,人老心不老,又叫‘老來俏’,還那麼趁錢。改天去婚介所貼個廣告,肯定能倍受風騷中年離異大媽們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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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身在艦橋内的铮引面露微笑。外面甲闆上的一舉一動,自然都在他靈識中一覽無餘。這個頑皮的丫頭就是喜歡欺負人,他想,不過自打他倆在新兵訓練營認識以來,無論戰友還是情侶的身份,她可從來沒欺負過他。這說明他特殊,對吧?
性格上,他倆幾乎是截然相反的,卻心意相通,極少起争執。在她離去的那些年月,他強迫自己将這些幸運歸之于她是個善于和人打交道的女人,直到他倆最終在一起的時候。實際上,就在今早,他睜眼醒來時還一陣緊張,生怕定好的婚期隻是他昨晚做的一個夢。
好在擔憂很快被證明是多餘的。他還沒起床,她就進了他的卧房,幫他梳頭,穿好戰袍。铮引平時穿戴都比較樸素,由于此次戰役非同小可,才換上他那件深紅色禦賜護國将軍戰袍,外罩紫金軟甲。
“真好看,來,照個相!”穿戴完畢,她摟着他擠在落地大銅鏡前,擺了個姿勢。
那一刻,铮引心中的幸福感都快滿溢出來。他聽說過某些天界有相機這種東西,但對他來說是不需要的。他就是她的相機,他倆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都被印到了他的靈魂中。即便某天他離世,這些記憶也會跟随他去未知的黑暗,去今後沒有她在身邊的生生世世。
“将軍,您看……”
铮引回過神來,聽到身後體态臃腫的于副官在小聲提醒他。這才意識到,公事正處理到一半,一丈遠的前方還站着第七艦隊的盧司令,也就是魅羽上次戲弄曜武智時提到的“唯一一個屬豬的艦隊司令”。盧司令五十來歲的年紀,健碩威猛,隻不過此刻委頓地低着頭,滿臉悔恨之色。
铮引沖他道:“照修羅軍法,三級及以上行動前夜擅自外出者,入獄。行動開始後未歸者,斬。這包括演習。”
要說盧司令是怎麼犯事的,起因是為了保密,今日的行動被定為實戰演習,直到最後一刻铮引才通知全體将官。盧司令昨晚一夜未歸,下屬們白日去錦陽城心急火燎地找了他一天,最後在婦科大夫那裡找到司令。為此整個夜襲行動被迫延後了半個時辰。
然而盧司令戰功累累,且铮引聯想到與自己同船的未婚妻,終究不忍。說起來,前庭地高級将官的家眷們都在修羅皇城,原因嘛,不言而喻。若是有誰打算投敵,得先舍得自己的父母妻兒。這位盧司令的太太多年前病逝,未留下子嗣。聽說來前庭地後,在錦陽城結識了個煙花女子。後來二人關系穩定下來,女人也有了身孕,隻不過這兩天可能會早産。
遂沖盧司令道:“現準戴罪立功,等戰事結束後,再做處分。”
盧司令的肩膀震了一下,說了句:“謝将軍,”便沒再多言,轉身出去了。
他前腳走,魅羽後腳進艙。此刻前鋒艦隊都已開始減速,就快到目的地了。今日的行動,铮引作為主帥原本是沒理由沖在最前方的。然而計劃的第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是請百石和嵘鑫為前庭地新開一個通往第四層地獄的天洞,突襲才能進行。魅羽負責監督那二人,铮引則想陪着她。雖然他一直在忙公事,能在同一條船上就好。
等這個天洞造完,魅羽還要領那倆人返回霧隴山,在上空開第二個天洞,導彈發射器在霧隴山的半山腰,目标是用遠程導彈攻擊躲在第七層地獄裡的敵人重裝甲艦隊。這個天洞不能開得太早,因為導彈的速度可比飛船快多了。一旦敵人有了戒備,大部隊的突襲便難以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