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所料。
想來最近同姜璇幾乎日日相見,似乎倒也沒有覺得煩悶。或許,還多了一絲無來由的欣喜。
褚昀晃晃腦袋,自作主張甩開了這個想法。是了,或許是被那太女殿下迷了眼,總是做些僭越的事,倒是她無禮了。
不過,這姜璇确實氣質非凡,志在天下之人不可能胸中毫無謀略。
曾經在窄小的監室裡,兩位年輕人對着散亂的棋盤談天說地,各有志向,又殊途同歸。
也正是如此,褚昀終究還是松了口。
縱然可能會萬劫不複、粉身碎骨,這條路終究是無法回頭。
清早的皇宮被晨光染上一層金色的薄紗,瓦縫間漏下幾縷陽光,鋪陳在皇宮的廊道上,形成一道道相間的光束。
一路跟随着引路的侍從前往重華宮,褚昀仍未壓下心中止不住的猜測。
殿内傳來細密的交談聲,侍從便讓她先行等候。本想在殿外放空等待,殿内的交談聲卻不由分說地溜入她耳中。
以如今她的身份,聽這些也都是無用。可是,那“細作” “策反”等字眼卻清晰地被她捕捉到,心中更是一驚。
原來,果真是有細作麼?那又可能會是何人呢?
如此情況,想必那細作的任務十分順利,達到了她們所求的效果。按理說,褚氏一族中應是沒有的,不可估量的是一些不甚起眼的人,恐怕暗懷心思。
不過,從北晉的角度來講,細作在其中作梗,攪亂風雲,直至大廈傾頹,能有如此能力影響全局,照着她所設想的方向前行,恐怕并不藏在暗處。
倒是同方氏一族沆瀣一氣的那群大臣們,都有些嫌疑。
如此的細作,若非本來就是西魏中人,想必她們定會斬草除根,畢竟牆頭草不可多留。
究竟是何人狼子野心……她定要尋得那人,至少教她知道背叛應得的下場。
未等她細思幾番,殿内的人便已走了出來。想必方才交談的有三人,一位自然是太女殿下,餘下二人便是走出來的這二位。
其中一人官服皆去地五寸,眼見着便是武官。另外一位面相看着有些熟悉,甲胄加身,腰帶眼看着質地上乘,應是統領級别的人物。褚昀卻忽然記不起是何時見過。
那人頗為自然地抛來了眼神,似是饒有興趣地微微打量了她兩下,眼裡雜着些許道不明的意味。
褚昀自是毫不示弱地迎上,一面又不好太過放肆,隻拱手行禮。
二人默然回禮後便擡步離開,褚昀也回過身去進了殿門。
殿内焚着檀香,不濃不淡,恰到好處。
“你們且退下罷。” 沉穩的嗓音自珠簾後響起,諸位侍從低頭應是,便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眼見着她們離開,褚昀這才向珠簾這邊走來。
腳步停在珠簾前,她跪地俯身:“褚昀參見殿下。”
微風從窗子溜進來,吹得珠簾微動。
聞得站起之聲,腳步漸近。“傷可好些了?” 一句輕輕的詢問,扣在褚昀心上。語氣舒緩,不驕不躁,讓人不由得心頭一動。
“好些了,謝殿下關懷,” 褚昀瞥了一眼一旁的書櫥,書籍滿架,陳列規整,都是些理政類的讀物。
倒想起她自己房内,滿是兵書韬略,先前初習文時,尚且有不少古典經著,後來被成山的兵書趕去了一邊,躲在一個角落,時不時才被她記起,翻閱幾番。
前方傳來珠簾碰撞的輕響,眼前出現了絲繡的幾片衣袖。褚昀有些不自覺低了低頭。
眼前這太女殿下似乎并不想讓她起身,再次悠悠地開口:“方才,可聽到什麼了?”
褚昀凝視着面前的一片裙擺,心裡卻是七上八下。這是在問她是否聽到了細作的事?
“回殿下,”褚昀不敢多猶豫,隻得開口回答,面上卻滿是難色,幸虧仍保持着頓首的姿勢,否則已是暴露無遺。
“未曾。”片刻停頓之後,二字終是落下。
褚昀目不轉睛地垂首凝視着自己的手,五指微微蜷縮,又沒有握成拳,将前半身的重量壓在了雙手上。
詭異的寂靜迅速蔓延開來,氣氛似乎凝結在了這一瞬。看來,這姜璇,恐怕對她如此的回答不甚滿意。
幾乎是暗中對抗般,褚昀仍跪着一動不動,面前近在咫尺的人亦是沉默着。無來由的,她想用這種對抗,去試圖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可終究,謊言總是謊言。方才的猜測始終在她腦海中盤旋着,控制不住地抽絲剝繭,一個勁地要尋出那人來,即便如今以她的身份處境,并沒有洩憤的權力和能力。
忽然,一隻玉手自前方靠近,抵住了她的下颔,尾甲輕輕觸及喉頭,傳來的刺激令她不由得微微一動,又忙克制住自己。
下颔傳來了力道,褚昀也便沒有客氣,掀起眼簾直視着俯身的姜璇。
對方眸中泛起的寒意讓褚昀也有些愣神,更别提颔間似是威脅似是警告的觸感,幾乎是直覺,她猜測姜璇本就知道她在殿外聽到了什麼,隻不過喚她前來試探。
若是躲開這探詢的眼神,那這心虛便顯而易見了。褚昀本也清楚自己不願就此服輸,更是凝了神色直直地望回去。
距離太近,二人呼出的熱氣在空中交融,倒是頗有些僭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