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辛苦你了,去我房裡泡個澡換套衣服睡會兒吧!”
“謝謝。”常銘接過了睡衣。
施宇突然拽住常銘的手,“你該回學校了。”
“你們倆認識?”曲仁裘略顯驚訝。
“認識!”
“不認識!”
兩人同時回答。
常銘掙脫施宇的手,走到曲仁裘面前:“請問曲董,現在可以和您單獨聊聊嗎?”
施宇還在看着被掙脫的手。
“不急。”曲仁裘手搭着常銘的肩膀,示意他稍等片刻,又看向施宇許芳馨:“方才不是說有要緊事面談嗎?”
施宇的目光轉移到了常銘的肩膀上。
許芳馨暗自冷笑,道:“不好意思,曲叔,我們不知道您家中有客,差點壞您好事,我和小宇改日再登門拜訪。”
“沒事。”曲仁裘還是很看重施宇的,主動道:“既然來了,賞臉一起吃個早餐?”
施宇依然沒說話,許芳馨很有眼力勁兒道:“謝謝曲叔邀請,下次我倆專門請您吃飯,為今天的冒昧登門向您道歉。”
曲仁裘雖然不懂許芳馨這唱的是哪一出戲,但他看了眼旁邊“秀色可餐”的小孩兒,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雖然許芳馨沒和他說常銘所求為何,但和他保證過底子幹淨且很有分寸感,據說還是京都大學的高材生。對這種高智商的人才,征服起來才更有成就感,所以曲仁裘接受了許芳馨的大禮。
隻可惜昨晚醉了,錯過春宵一刻。
好在這“鴨子”自覺,沒有飛走。同時,也沒有急不可耐地上他的床,這種浪蕩中又帶着一點矜持,對男人而言确實受用。
曲仁裘沒再和他們客套,轉向常銘:“既然小情侶不願多留,隻能辛苦常同學陪一下我這個孤家寡人了?”
到這一刻,常銘再不通人事,也看得出曲仁裘眼中的欲望。他掐着手腕,身體不由自主想後退,可身後那一張張“長生殿”的照片卻生生阻斷了他的退路。
他想,也許不一定有那麼糟。
可這種僥幸,在他的手被曲仁裘握住的時候擊碎。
這時,他又想,不就是舍了這一身軀殼,也沒有那麼糟。
于是,他平靜地接受曲仁裘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于是他平靜地目送施宇離開,于是他主動上前關上了曲家的大門。
門沒能關上,他聽見許芳馨的尖叫聲,他看見手中的睡衣被人扔在了曲仁裘的臉上,他看見曲家的大門重重地摔上,他看見……
眼前人憤怒、失望、掙紮的背影。
施宇最終還是把他從糜爛肮髒的陰溝裡拉了上來。
可常銘他,不敢再走回有光的地方。
常銘試圖掙脫施宇的禁锢。但一天一夜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在力量上和施宇的差距越發懸殊。
“你放開我!”
他的憤怒,施宇視而不見。
“施宇,我必須回去,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他的陳述,施宇充耳不聞。
“求求你,放開我。”
他的哀求,施宇不為所動。
施宇的樣子,就像拖着一個臭氣熏天的垃圾袋,覺得很惡心,卻不能随地亂扔,所以他沒有松手。
他沒有松手,是因為他的高素質不允許,而不是因為别的。
常銘清楚地知道這些,最後他放棄了掙紮,安靜地當一袋垃圾。
大清早的郊外,人煙稀少,半天也沒見到一輛車。路上的雪還沒來得及清掃,踩一腳下去,沒住半個小腿。兩人衣着單薄,一個氣得滿臉通紅,一個被拖得滿頭大汗,倒也都不覺得冷。
精神放松後,身體的疼痛開始被察覺。不知走了多久,常銘胃的痛感已經蔓延至全身,他感覺全身每一根骨頭每一條筋都被折斷,可就算這樣,他仍緊咬着牙關,倔強地不發一聲。他感覺眼前的路越來越模糊,雪好像越來越厚,每一腳都仿佛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意識開始渙散,身體反而變輕了。終于,他變成了一隻斷線風筝,飄飄蕩蕩後,往前倒去。
施宇感覺到握着的手突然像泥鳅一樣,不斷往下滑,抓也抓不住。等他紅着眼往後看的時候,卻發現常銘在向他倒來。那具身體似乎還殘存一點意志,在快要撞到他的時候猛地站直,卻又因為這一下耗盡所有的能量,挺直着向後砸去。
“常銘!”
施宇急忙抱着常銘,雪地濕滑,兩人一起倒下。
白雪四濺,凹陷旁邊的雪紛紛滑落,蓋在兩人身上,像埋葬。
施宇艱難地撐地而起,看見常銘的臉色幾乎和雪融為一體時,徹底慌了,手忙腳亂地撥去常銘臉上的雪,急切地喊道:“醒醒,銘銘。”
可常銘隻是躺着,毫無反應,甚至連眉頭都舒展着,安安靜靜地,不再有半點受疼痛的折磨的樣子。
施宇徹底慌了神,他不知道該做什麼,那些醫學教材上的急救知識全都想不起來,他變成了最無用最無知最膽小的那種人,他甚至連探一探常銘的鼻息都做不到。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長冥不醒也沒什麼。
這世界髒得惡心,爛得可怕,沒什麼好留念的。
“啪!”
施宇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抱起常銘,脫下羽絨服把人包住背在背上,拼了命地往前跑。
他要跑得比救護車快,他要跑得比疾病快,他要跑得比死神更快……
會跌倒,會再爬起來。
鞋子會跑掉,還有一雙腳。
白雪裹住了他的雙足,汗水布滿了他的面孔,可他身上的滾燙再無法像之前那樣溫暖背上的人。常銘冰冷的臉埋在他的頸窩,比樹上掉落的冰還涼……
終于,迎面駛來一輛鏟雪車。他背着常銘跑到馬路中央,用盡全力呼喊着。
大雪紛飛的清晨,能見度不到五十米,聲音的傳播也受到了風雪的阻礙。可他不曾移動,也不曾停下求救。
車越來越近,他知道自己應該躲開。這輛車沒停下,可以等下一輛。下一輛過了,還會有再下一輛,總能等到一輛車送他們去醫院。
可他能等,常銘卻等不起。他可以錯過一輛又一輛,常銘卻不能錯過。
他要和常銘一起,赢過死亡。
就用他的聲音,用他的生命!
所以,
就這樣站着了。
就這樣站着吧!
車越來越近,快到他跟前速度依然不減。可他毫不畏懼,甚至感到狂喜。
有那麼一瞬間,他明白了古人殉情時的心情。
也就是那一瞬間,他明白了對常銘的心。
哪怕毀滅,也要占有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