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員說着,心中疑雲徹底消散,隻有最在乎彼此的人,才會為對方心疼至此,自責至此。不知不覺,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已經多了嘴,工作人員幹脆再多嘴一句。
“施先生,他在很努力地留你。”
他棄船逃跑後,常銘劃着槳追過來了。
“謝謝。”
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
施宇挂斷了電話,很快又打給了另一個人。
“少爺,您沒上飛機,常同學成功找到您了?”李衛東難掩興奮。
施宇忍下哽咽,問他:“那件羽絨服……”
李衛東立馬道:“沒扔,少爺,我沒扔!”
“謝……謝。”施宇由衷道。
“别這麼說,少爺。對了,常同學今天一大早等在家門口,跟我說要借一千塊錢,當時我……”李衛東猶豫片刻,如實道:“我想着您最近似乎和常同學有什麼誤會,所以我就沒借給他,自作主張送他來了機場。對不起,少爺,如果給您帶來什麼麻煩,希望您不要怪常同學,是我的問題。”
施宇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謝謝”兩個字太輕了。
他以為這份感情堅持的、在乎的、想要的隻有他,卻原來他從不是一個人。
李衛東見施宇沒有責備,膽子大了些,繼續道:“少爺,我還發現一個有趣的事情。常同學因為嗓子的問題,隻能用紙筆寫字。我在他寫着向我借錢的那張紙上,偷偷看見了上一頁他列出的名單。”
“您知道常同學多嚴謹嗎?他列了一份借款成功率名單,第一名是個‘曲’字,後面寫着50%。我排在第二名,成功率隻有45%,前兩名都不及格。但其實在曲的上面還有一個若隐若現的100%,您猜這個百分百前面寫的是什麼?”
施宇的眼角懸着一滴淚,在聽見李衛東說出“施”字的時候,砸在了手背上。
他為什麼還不知悔改,為什麼說信他卻依然自說自話,說愛他卻不真正去看他的心。
明知他性子倔強,卻總想讓他妥協變通;
明知他不善言辭,卻總期盼他淺吟情曲;
明知他心向晴空,卻總奢望他折翼沉沙。
明明早有所察覺,明明已經那麼明顯,非要等别人說與他聽。
施宇将臉埋進雙掌,任由淚水肆意,沖滌他的悔恨,他的自私,他的幼稚……
***
常銘躺在京都大學附屬醫院的手術台上,等候他的涅槃重生,或長眠不起。
說他幸運,跟施宇就差了七八米,卻沒能把人叫住。說他不幸,在機場暈倒竟然也能遇見熟悉他身體狀況的王成儒醫生,讓他得以苟延殘喘。
王醫生一直都在京大附院就職,跟車到醫院後就跟常銘一起進了手術室。
但現在,他們又必須走出手術室,與某些醫生眼中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對抗。
“隻是一個簡單的針對早期胃癌的ESD(内鏡下黏膜剝離術),你們用得着這麼謹小慎微嗎?”王醫生再次問道。
“再小的手術也有風險啊,更何況這位患者來的時候滿嘴是血,誰知道他還有什麼别的病。”一名看上去有一定資曆的醫生道。
“就是,萬一胃鏡插進去一看發現癌變已經進展,到時候還不是得開膛。”有人開始附和。
“而且全麻手術對我們麻醉師來說風險還是很大的。”那位資曆醫生也就是麻醉醫師道:“王教授,李醫生,你們真的要慎重考慮,這名患者的親屬還沒聯系上,他本人已經失去意識,手術同意書上沒有任何人簽字,到時候中間下病危也沒人簽字,萬一最後病人下不了手術台,家屬又跑來訛錢,引發醫患矛盾誰解決,誰負責?”緊接着,有人附和道:“是啊,王教授,您老現在已是功成名就,犯不着冒這樣風險,到時候搞得晚節不保。”
“可不是,再說李醫生,你還是一名實習醫生,出了事還不得醫院幫你擔着,到時候影響醫院聲譽,我們都得跟着挨罵!”
“是啊是啊,還不是連累大家。”
一個人說“不”他們可以忽視,一群不相幹的人說“不”他們依舊能開展手術。可當不可或缺的麻醉醫生、器械護士以及巡回護士等人都遲疑不決時,這台手術,他們做不下來。
“難道你們就眼睜睜看着這個十八歲的生命,在你們面前逝去嗎?”王老教授心痛道。
一幹人閉上了嘴,可大部分的臉上依舊寫滿不屑。
有人小聲嘀咕:“每天都死那麼多人,救得過來嗎?”
“閉嘴!”王老教授怒吼道:“醫者不醫,視人命如草芥,這是我教給你們的嗎!”
在場很多人都是王教授的學生,其餘的或多或少都聽過他的講座,被如此斥罵,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十分難看,卻依舊沒人動作。
“你們……”王老醫生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王教授,您也别太生氣,免得傷着自個身體。”那位資深的醫生假言勸解,又裝出一副很為難的模樣,繼續道:“也不是我們不願意幫忙,實在醫院規章制度在這兒,誰讓這名患者身邊沒有親屬呢?要怪也隻能怪他自己。”
“你說的這還是人話嗎?”李珍珍怒道。
常銘的身體狀況施宇私底下一直和李珍珍有溝通,今天王醫生跟車來的時候正巧她也在,毫不猶豫向王醫生自薦當助手。
隻是,有些醫生将患者生命置于首位,有些醫生卻将自身前途擺在第一。不僅如此,他們還試圖讓所有醫生都接受他們這套自私的理論。
李珍珍掃過走廊裡一張張冷漠的面孔,她從未對這個職業産生過懷疑,直到今天。
難道真的沒有人能救救他了嗎?
“誰說他沒有親屬?”
一個長長的影子從拐角背着光跑過來。
李珍珍知道,常銘的救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