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頗佳的施大少又開始搗鼓他的安裝大業,不過被王醫生教訓了一回,他動作确實小了很多,甚至聽上去還很催眠,常銘看着看着又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施宇已經捧着一杯清亮的果汁等着獻寶了。
擔心常銘喝太快,施宇依然堅持用勺子喂他。一勺子入嘴,常銘都沒能嘗出是什麼果汁,但味道很是熟悉。再喝了兩勺後,常銘突然不喝了,直愣愣地看着施宇。
“怎麼了?不好喝嗎?”施宇自己嘗了嘗,皺眉:“這水不行,我讓人送來,重新榨。”
常銘當然沒這麼挑剔,事實上,這果汁不是不行,而是太行了。過去三個多月,他每天都會喝到各種各樣的果蔬汁,眼前這種最開始喝經常會有殘渣,但越到後面越清透,他也越來越喜歡,每次都最快喝完。一直以來,他都當是廚師手藝的正常波動,從沒想過原來是“新手廚師”長進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心情,誇張點說,就像被資助多年的窮學生突然撞見了打款的恩人,而這個恩人還是他眼裡很廢物的同桌。
從一個多月前那碗帶蛋殼的蛋花湯,到生日時候的那一塊蛋糕,再到這三個月的果汁和形形色色的營養餐,常銘不知道施宇的廚藝究竟進化到了什麼水平,更不知道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練了多久。
他看見了餐桌上那個安裝完備的榨汁機,過去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學會了各種活計,他牽起施宇的手,看見一條條明顯的勒痕,心情沉重到無法呼吸。
施宇以為常銘隻是在心疼他的手,連忙道:“一點都不疼。”
常銘依然看着他的手,施宇雖然很喜歡但他不想常銘内疚,連忙抽出:“我先去把果汁倒了。”
衣服被拽住了,施宇轉頭看見常銘無聲說道:
‘好喝。’
‘别倒。’
‘我很喜歡。’
施宇立馬高興了,坐下繼續喂道:“喜歡就好。”
喂完一口,施宇嘀咕道:“這台機器買得真是太值了。”
常銘聽了,差點被嗆到。施宇趕緊拍了拍他的胸口,再投喂的時候就隻舀半勺了。這就導緻一杯果汁喝完,常銘都快睡着了。施宇幫他漱口的時候,他都已經閉上眼睛了。施宇憐愛地親了親他的額頭,帶上房門去洗杯具。
“少他媽給我裝死,起來!你他媽起來!”
施宇洗完回來,就聽見尖銳的罵聲,走廊上已經有人在看戲,圍着的正是常銘的病房。心裡一陣慌亂,施宇飛快地跑向房間。
“我讓你裝!讓你裝!”
惡毒的女聲熟悉又陌生,施宇一推開門,就看見常銘被人揪着領子,一下又一下地扇着巴掌。
“滾開!”
施宇發了瘋一般地撲向常銘,緊緊地摟住他那垂落的頭,不敢移動半分。
他曾經告誡自己,絕不能再讓人動他半分。可今天,同樣的加害人,同樣侮辱性十足的巴掌,再一次,發生在他眼前。
懷裡的常銘一如那天,蒼白的臉,奄奄一息,枕邊全是常銘吐出的血,他根本無法想象常銘緊按的胃裡流了多少血。
伸手不停地按着救護鈴,不停地按着,呼喊着,聲音像大雪封路那天一樣絕望……
“小宇,你别信他,他這副死人樣兒都是裝給你看的。”許芳馨還在試圖“喚醒”施宇。
“滾開!滾開!”施宇除了這兩個字什麼話都說不出,他不停地喊着,像野獸一樣嘶吼。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李珍珍帶着護士們急忙跑來,施宇還死死抱着常銘。
“施宇,你快放開常銘,讓檢查一下。”
施宇恍然醒來,慌道:“李醫生,李醫生,好多血,他吐了好多血,他會不會穿孔了?他一定是穿孔了,該怎麼辦?李醫生,該怎麼辦?”
“好,好,我知道了,你别緊張,我們,你先把他放回床上。”李珍珍道。
施宇渾身都在顫抖,但他還是很穩很輕地把常銘放回了床上。李珍珍把他推到一旁,迅速掀開常銘的病号服。饒是嚷嚷着“腿疼”的許芳馨,在看到常銘嘴裡的血不斷往外翻湧的時候,也吓得不敢再說話。
“喉鏡!棉球!”李珍珍厲聲道。
随行的護士連忙将車推過去,狹窄的過道施宇必須不斷往後退,進來的醫生護士越來越多,他被擠到了最外圍,後面的五分鐘,他隻能看見一塊塊被血染透了的棉球被扔出來。
施宇感覺眼前的一切都黑了。
“輸送車!”
李珍珍的聲音不斷傳出,兩個男護工推着輸送車進來,施宇已經退到了門邊。
“一二!”
護工齊聲同力,将常銘從病床擡至輸送車。
“馬上安排手術,準備内鏡止血。”李珍珍冷靜道。
“是!”護士們齊聲應道,紛紛圍着常銘,将車往外退去。
施宇恨不得将自己藏進身後的牆,這樣才能守着常銘又不出現在他面前,施宇沒有臉面對他。指甲嵌入手心開始滴血,車輪壓過去時留些紅色的轍印。
突然,手背傳來冰涼觸感,施宇低頭,入目是青紫腫脹的手背。滞留針已經跑了出來,還得重新再紮。他的兩隻手都腫了,該從哪裡找血管呢?
施宇想往後退,想躲進牆裡面。但他的手指被用力攥着,明明已經疼得快要失去意識,手卻那麼用力地攥着他。施宇擡頭,抽痕尚存的臉倒映在他赤紅的雙眸裡,立馬垂下了眼簾。
然後他,又哭了。
施宇沒有跟去手術室。他痛恨等待。他以為昨天等着常銘從手術室出來是這輩子最痛苦的事,現在他才知道,比起等待,一步一步将最愛的人送進去更讓人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