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宇看着他身上的襯衫都要氣笑了,握住他的手腕,咬牙道:“我說别鬧了!”
常銘一把将衣服甩在地上,冷哼一聲:“也是,我都有一千萬了,還要這麼破爛玩意兒幹什麼。”
常銘推開施宇的胳膊,什麼都沒帶往外走去。
“你停下!”
施宇連忙跟上,常銘已經在換鞋,施宇幹脆坐在門邊:“不許走。”
常銘完全忽視他,掏出手機給法院那邊回了個電話。瞬間又變回了那個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常銘。
“您好,我是常銘。”
“剛才是我同學,我沒有親屬在這邊。”
施宇煩躁地扯着常銘的鞋帶,被一腳踢開了。
“對的,我本人會親自準時參庭。”
“麻煩傳票送達的地點麻煩變更一下,改成京都大學景山校區梨園宿舍樓,電話不變。”
施宇抗議似的扯了扯常銘褲腿,常銘幹脆往屋裡退了退,施宇揚了揚眉。
“好的,謝謝您,再見。”
常銘挂斷了電話,他撿起地上的書包,常銘從裡面翻出一把鑰匙放在鞋櫃上,然後,就這麼冷冷地看着施宇,“你要耗我有的是時間,但我剛才說的都不會變。”
“你愛我嗎?”施宇仰頭嬉皮笑臉地看着他。
常銘咬緊了後槽牙,他嗤笑一聲,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俯身打量了一圈施宇的五官,暗諷道:“你閑着沒事多照照鏡子吧!”
“你愛我嗎?”施宇斂了笑,固執地重複。
常銘變得有些焦躁,他背過手掐住手腕,問他:“請問你是前凸後翹,還是膚白貌美?你一個硬邦邦的男人,哪裡比得上玉軟花柔的女人招人喜歡?”
“我問!”施宇聲音如鼓,一字一字敲在常銘心上,他的眼眶有些紅,不知是急的還是痛的,他仍然在問:“你愛我嗎?”
常銘微蹙眉心,施宇就這麼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讓他無處可逃,一秒的遲疑都會穿幫。他擡了下眼睫,再垂眼問道:“我回答你就信嗎?”
“我信。”施宇答道。
常銘嘴唇微動:“我……”
施宇像是沒聽見這個音節,雙目赤紅地凝視着他,繼續沒說完的話:“隻要是你真正想說的,我都信,無論真假。”
常銘聽到這句熟悉的話,看着施宇臉上的淚水,心痛到說不出話來。
愛你這件事,我撒不了謊。
“鈴鈴鈴……”
手機為這場戲帶來了中場休息,常銘看見來電人,把手機送到施宇面前。
“問我不如問你親媽?”
施宇狐疑地接過手機,滑動接聽後難得有心機地沒有說話,舒莉刺耳的聲音從話筒裡傳出。
“大宇是不是又去找你了?常銘我警告你,别動歪腦筋,大宇馬上就要出國了,你答應我的别忘了!”
“他答應你什麼?”施宇冷冷地問道。
“大宇?”舒莉一下子就聽出他的聲音,立馬聲音都變得溫柔:“兒子,你中午回來吃飯吧,小魅和你爸爸都在家呢!”
“媽!”施宇打斷她虛僞的關心,追問道:“常銘到底答應你什麼了,你們背着我到底做了什麼?你們倆那天在國圖根本不是巧遇對不對?”
“是常銘告訴你的對不對?他跟你說什麼了?”舒莉戒備道:“兒子,常銘說得都不能信,他就是個騙子。”
施宇覺得十分好笑,他看向常銘:“我媽說你是個騙子,看樣子她比我還了解你。”
常銘看了他一眼,幹脆回房間重新收拾行李。
施宇收起臉上的玩味,認真問道:“媽,吳億德的事情你幫了他多少?”
這是施宇能想到的常銘唯一能被舒莉攥在手裡的把柄。
“什麼吳億德,媽媽不認識這個人。”
舒莉還在裝傻,但未免太容易拆穿。
“媽,吳億德就是上次我讓附院開除的麻醉醫生,您不可能不認識。”施宇冷靜道。
“啊,媽媽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他怎麼啦?”
舒莉維持她的人設,施宇覺得挺累的,不想再問。換了個話題:“媽,常銘說你給了他一千萬,讓我們分……”
施宇在這裡停頓了一下,他始終說不出“分手”這兩個字,最後換成了“分開”。
“啊?”舒莉愣了一下,不答反問道:“常銘跟你提分手了?”
這個詞刺痛了施宇,他大聲反駁道:“沒有!”
舒莉被吓一跳,不爽道:“沒有就沒有,你怎麼能兇媽媽?”
施宇揉了揉眉心,疲憊道:“對不起,媽。”
“沒事,乖兒子,媽媽不會跟你計較這種小事的。”舒莉爽朗地笑了笑,降了語調試探道:“那兒子,你怎麼知道一千萬的事情?難道常銘跟你說了什麼?”
“媽。”施宇喊了她一聲:“那一千萬,你給了嗎?”
“給……”舒莉緊張道:“當然給了。”
她直接颠倒黑白道:“大宇啊,媽媽告訴你這個常銘真的不是個好孩子。媽媽其實隻想讓你們分開幾年,等你留學回來如果你們還喜歡彼此,媽媽就不會再阻攔你們。可是常銘卻說他可以直接和你分手,并且再也不聯系你,但是他要錢。”
“他要多少?”施宇問道。
舒莉支支吾吾道:“這個……媽媽不想助長不正之風,本來隻想給一百萬,但是常銘堅持要一千萬,所以……所以……”
原來,覺得他價值一千萬的另有其人。
“小騙子。”施宇看着卧室裡胡亂塞着衣服的人低聲喊了一句。
“啊?”舒莉沒聽清楚,以為在和她說話。
“所以您真的給了嗎?”施宇再次确認道。
“當然,不就是一千萬嘛,能讓你認清他是個什麼人,媽媽花再多的錢都值得。”舒莉道。
“我會查他的銀行記錄。”施宇直接道。
舒莉幹笑了兩聲,還想說點什麼,施宇就說“再見”了。過了一會兒,常銘的手機就收到了一條銀行入賬信息。
餘額顯示10,000,735.50元。
常銘這個騙子,說什麼離開他也能過得很好,明明卡裡隻剩不到八百塊錢。
而他還在520那天花兩千多給他買球鞋,那些應該是手術後掙的所有錢。
他總是這樣,對一個人好就傾盡所有。常銘都做到這個地步了,自己卻還在問他愛不愛,同樣的錯誤他還在犯。
施宇從鞋櫃取出那雙他一直沒舍得穿的新球鞋換上,這時常銘已經拎着他那個黑色塑料袋走過來了。施宇沒再攔,把手機還給他。
“你以後住哪兒?”
常銘還沒回答,他就搶答了:“哦,你沒有退宿,自然是回宿舍。”
“但是馬上要放暑假,學校不能住了吧?”施宇語氣欠嗖嗖的。
常銘斜了他一眼:“與你何幹?”
“這不是我就要出國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繼續租給你如何?”施宇把鑰匙遞給他。
常銘把鑰匙推回去:“您可以退租。”
“啊。”施宇仿佛才想起一件事,苦笑了一聲:“還是你會打算。”
“讓一讓。”常銘道。
施宇讓開後,等常銘打開門時,施宇又一把拽住了他的書包。
“做什麼?”
常銘驚訝回頭,那一瞬的表情一如去年秋天般可愛。施宇撫平他書包上的皺褶,笑道:“我送送你。”
“不用。”常銘冷酷拒絕。
“别,我鞋都換好了。”施宇故意擡起腳:“你送的,總要穿給你看看,不然以後就沒機會了,是吧?”
常銘喉間一哽。他知道施宇在逗他,正是這樣他才更覺得難過。
他已經用謊言和金錢趕走了他的愛人,可他的愛人還天真地以為這隻是場鬧劇。
“施宇,照顧好自己,我走了。”
常銘走出了909的門,他把施宇留在了門内。下樓的時候他依然沒有坐電梯,一階一階地走過見證他們最後親密的台階。
但他走了沒幾步,身後就傳出了同節奏的腳步聲。
他沒有停頓,隻是每一步,變得格外慢,身後的人也不着急超過他。
老樓房,到底還是低了點。九層樓梯再慢也不過十五分鐘,常銘身後的腳步停下了,但他沒有,低着頭走回了烈日下。
“常銘!”
身後人喊出了他的名字,常銘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他聽見身後人說:
“你記住,我們沒有分手!”
常銘沒有掐手腕,他任由眼淚流下來。
他沒有回答,他甚至不敢說話,他怕一張口就會急不可待地應下了。
最後,他逃也似的跑遠了。
施宇在原地站了很久,他努力笑着,努力讓自己不哭,不斷地告訴自己“他們沒有分手”。
因為光是分離,就已經很痛苦了。
結果,他還是哭了。
他哭了好久都沒有等到常銘回來。
***
後來,他一個人坐地鐵去了海心區法院,想要了解吳億德那個案子的信息,卻被告知隻有當事人和律師才有資格。于是,他不得不求助施廣善,這才了解了案件的始末。
當他聽到常銘提交的錄音時,有一瞬的錯亂,仿佛那個冷血殘忍的常銘才是真實的,他愛的常銘隻是一個泡影。
“可是他和我有什麼關系?我是個連贖金都交不起的窮學生,他卻是個腰纏萬貫的富二代,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人您讓我找他做什麼?”
“是得擡着你回醫院,不過不是擡你去手術室,而是擡你去太平間!”
“他們是不會在乎我的死活,所以我更得自己保護好這條命!”
冷笑聲,慘叫聲,皮肉劃裂的聲音,鮮血噴湧的聲音,各種令人膽寒的聲音,仿佛從那個黑燈瞎火的胡同裡跑了出來,它們化身小鬼,盤旋在施宇周圍,害他陣陣發冷。
按着手印的證詞裡記錄着錄音結束後的片段,誰也不知吳億德說的是不是真相,更不知道如果便利店老闆娘沒有出現,常銘是不是真的會殺了他。
這是兩個人的羅生門。
常銘和他面對面說的“真心話”,施宇可以各種各樣的理由為他開脫。而在與吳億德對抗中流露出來的想法,他再找不到任何借口說那是違心的。
暗黑之夜,生死之時,也許那才是最真實的他。
“常銘……”施宇隻覺得吞咽困難,頓了頓又換了個稱呼問道:“被害人他那天傷得嚴重嗎?”
“您是他什麼人?”工作人員問道。
“我是他……”施宇突然沒了自稱“愛人”的勇氣,可他又不願說他們隻是同學。
工作人員一看他這反應就懂了,小聲吐槽:“又是個濫用特權滿足好奇心的人。”
說完,回施宇道:“不好意思,我們不能随随便便将被害人的情況透露給不相關人士。”
施宇翻材料的手僵住了,他抱歉地笑了笑,将材料還給了工作人員。
出法院大門的時候,施宇在刻着法條的石碑前看了很久。
石頭很大,裝得下成千上萬條法律,卻裝不下一條“本法承認同性婚姻”。
沒有法律和血緣,他們之間如果常銘真的放棄了,名叫“施宇”的人就會完全變成他的“不相關人士”。
施宇擡頭望着萬裡長空,他覺得人間沒什麼好的,他想念大海了。
但他必須回到那個賦予他特權的家裡,履行兒子和哥哥的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