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宇試着撥打常銘的手機,關機。當他拿着黃曉東的鑰匙打開了他們宿舍門時,裡面也空無一人。他瘋狂地跑過圖書館、食堂,甚至浴室,都沒有看到常銘的身影。距離考試結束隻有不到半個小時了。施宇雙手撐膝停在學校操場,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汗水像黃豆一樣“啪嗒”“啪嗒”地砸在滾燙的地面上,“嗞”的一聲蒸發了。
“施宇在那兒!”黃曉東喊道。
他們宿舍三個擔心常銘,做完就都提前出來了,跑回宿舍的路上就撞見了快要中暑的施宇。
“你找到常銘了嗎?”戴盛問道。
施宇搖了搖頭,黃曉東急道:“那我們趕緊分頭去找!”
鄧光輝一把将人薅住:“不用了。”
戴盛道:“就算找到了老師也不會允許進考場了,隻能等下學期補考了。”
黃曉東洩了氣:“常銘到底去哪裡了啊。”
施宇強忍着肺部的疼痛,問道:“他昨晚回宿舍了嗎?”
“沒有。”黃曉東蔫蔫答道:“他上夜班去了。”
“最近考試周,他……”施宇不知是肺痛還是心痛,後面的話沒能順利說出。
戴盛聽出他的意思,連忙道:“我們也勸他最近考試周,可以先跟老闆請幾天假,不然晚上上班白天複習考試,身體會扛不住。”
“是啊是啊,可常銘總說‘沒事’。”黃曉東急道:“怎麼可能沒事呢?我都沒見他在宿舍睡過覺。”
“今天上午也是,壓根就沒見着人。”鄧光輝跟着道。
三個人就像在向家長打報告的熱心同學。
“能不能給我你們輔導員的電話?”施宇問道。
“沒問題。”
三人異口同聲,最後戴盛先找到,報給了施宇。
“但是,千萬别讓輔導員發現常銘晚上不回宿舍。”戴盛叮囑道。
“嗯,謝謝。”施宇應道。
“那缺考的事情也不能讓輔導員知道?”黃曉東道:“不然常銘下學期的國獎就沒資格申請了。”
“可是這件事想瞞也瞞不住啊!”鄧光輝道:“監考老師肯定已經把情況告訴導員了。”
“沒關系,他有錢了。”施宇低聲說了一句,擡眼看着三人,認真道:“他要是再這麼不要命地打工,麻煩你們告訴我,我向你們輔導員舉報他。”
“啊?”
黃曉東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眼裡寫滿“Are you kidding?”倒是戴盛和鄧光輝已經接連應下,并接受了施宇的道謝。
輔導員的電話終于打通了,施宇直接道:“老師,您好,我是醫學院的學生施宇,能麻煩您找一下常銘嗎?”
“哦,施宇,你好你好。”首富家的兒子,還給學校捐過幾棟樓,沒有老師不認識施宇,輔導員熱情道:“這個……你找常銘的話可以直接給他打電話啊。”
戴盛立即小聲推理道:“導員知道常銘沒來考試。”
黃曉東滿臉問号,鄧光輝掏出還沒顧得上開機的手機,他瞬間恍然大悟。
施宇和導員的對話還同步進行。
“老師,常銘的手機關機了。”
“這個……你是有什麼急事找他嗎?”
“他有一批王成儒教授的實驗數據,我們現在急要。”施宇道。
他也不算撒謊,常銘是王教授的患者,他的身體恢複狀況也可以做王教授的實驗數據。
“這個……”輔導員為難道:“常銘這幾天都不在學校,哦,這份數據他說不定沒帶走,要不你直接上他宿舍找一下?我讓他舍友幫你開一下門。”
施宇忽視後面的提議,追問道:“常銘他為什麼不在學校?他去哪兒了?”
“這個……不好意思啊,施宇同學,這個涉及常銘同學的隐私,老師不能告訴你。”輔導員見他是真着急,心裡有些發毛,懷疑常銘是不是攜帶什麼秘密跑路了。
“這個……施宇同學,常銘帶走的數據很重要嗎?犯法了不?”輔導員謹慎問道。
“沒有,隻是我的一份作業。”施宇冷聲道。
輔導員頓時想罵人,還是忍了下來:“這個……嗯,那也是蠻着急的,畢竟快放暑假了嘛!”
施宇沒有耐心和她交談,直接道:“老師,您可以把常銘的去向告訴我嗎?”
“這個……恐怕不行。”輔導員确定常銘沒有犯法後,理直氣壯了些:“常同學請假時特别叮囑不能将他去向告訴任何人,老師已經答應他了,所以不能告訴你。”
“他請假了?為什麼請假?請了多久?”施宇連連問道。
“這個……”
這個“這個”一出現,施宇就終于忍無可忍地打斷了:“老師,請您務必告訴我他到底去哪兒了。”
“這……”輔導員總算腰斬了她的口頭禅,為難道:“可是老師已經答應常銘同學了,不好意思,施宇同學,老師不能告訴你。”
施宇難掩失望:“謝謝老師,打擾您了。”
“不過,施宇同學。”輔導員突然道:“你的作業可能要下學期才能交了。”
“嗯?”施宇撒的謊已經忘了,沒反應過來。
“再見,施宇同學,有事随時找老師。”輔導員熱心地挂斷了電話。
聽完全程的宿舍三人開始分析。
“老師最後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黃曉東一如既往地擅長抓重點又看不透重點。
“說明老常請了很長的假。”鄧光輝道。
“後面的考試看來他都不打算參加了。”戴盛道:“老常這是遇見什麼不開心的事了,要請這麼長的假?難道是病情複發了?”
“你别瞎說。”黃曉東連忙道。
施宇否定道:“不會,我每個月都陪他複診,他身上的癌細胞已經沒有了。”
“那就好。”戴盛道:“那還能是什麼原因呢?”
“難道是中彩票一夜發達化身錦鯉暢遊世界了?”黃曉東大膽猜測。
不得不說他的思路很新奇,但詭異地靠近答案。施宇看着手機裡四十多通呼出記錄,滾燙的手機暖不了他的手心。
“出遊你個頭啊!”鄧光輝錘他道:“老常怎麼可能去買彩票。”
“可能是情傷?”戴盛大膽猜測道。
其餘兩人紛紛看向施宇,就差把“負心漢”三個字砸施宇腦門。
施宇苦笑道:“我們沒有分手。”
“哎,異國跟分手有什麼區别!”黃曉東嘀咕道。
這次鄧光輝沒有錘他,戴盛也沒轉移話題,大家都沉默了。
“好了好了。”黃曉東沒心沒肺道:“既然知道常銘沒事我們就去吃飯吧,不然一會兒下了考食堂人就多了。”
“走吧!”鄧光輝問施宇道:“一起去嗎?”
施宇搖了搖頭,鄧光輝歎了口氣,走了。
“别太擔心,老常他有主見也有分寸。”
戴盛安慰一句,見施宇沒反應,也不再多說,跟着前面兩人吃飯去了。
施宇就是怕常銘太有主見太有分寸,遇見任何事情都一個人做決定,與人相處總是那麼進退有度。他想拉着常銘越過性别的界線,越過階層的界限,越過彼此的家門,但常銘卻不見了。
他想過各種告别的場景,唯獨沒有想過常銘可能會消失不見。
施宇不死心地撥出了李衛東的電話:“你馬上幫我查一下常銘今天所有的出行信息。”
“是。”
李衛東行動迅速,十分鐘就回過來電話:“少爺,目前為止尚未查到常同學用身份證購票的任何記錄。”
“那就去查打車、坐公交和乘地鐵的記錄,所有能查到的都發給我。”
“是,但是這可能需要一點時間。”
“一查到馬上給我打電話。”
“是。”
施宇挂斷電話,立即給常笙打。在手機連通之前,他努力調整好呼吸,掩蓋住他的慌張。
常笙的聲音很快傳出:“喂,大宇,今天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常銘呢?他在你身邊吧?”
常笙一番話,讓施宇燃起的希望瞬間熄滅。他艱難地騙過了常笙,挂斷電話後直奔派出所。
“為什麼不能立案?他現在很可能有生命危險!”施宇憤怒道。
“對不起,這位同學,你說的情況不符合失蹤人口立案标準。”民警笑道:“就連十四周歲以下,無被侵害迹象的都要四十八小時,我們不能輕易浪費公安資源,是不是?”
“我看你這個同學可能是考試周壓力太大,請假旅遊去了。”
“是啊,現在年輕人不都流行這一套麼,說走就走。”
“現在的小孩真是一點苦都不能吃,考個試都能吓跑了。”
“這要是上大街上遇見搶劫的,不得直接吓尿了。”
“很有可能。”
“哈哈哈……”
輔警們肆無忌憚地開着玩笑,施宇站在報案窗口,握着鐵欄杆的手青筋凸起。
“你們根本不了解他,憑什麼在這裡嘲笑他。”
“喲,小同學不樂意了。”
“真是玻璃心,不說了不說了,大家都閉嘴,不然該惹人家生氣了。”
“小同學,警察叔叔跟你說對不起啊!”
“對不起啊……”
敷衍地道歉後又是陣陣歡笑聲,一旁的民警見施宇已經氣得想殺人,連忙小聲道:“同學,你别跟他們計較,他們剛來,還沒經過崗前培訓,說話可能不大注意,您諒解一下。”
施宇知道,這又是一群享有特權的人。
他閉了閉眼,不抱希望地問道:“可以幫忙手機定位嗎?”
民警笑了:“當然不行,技術偵查手段隻針對刑事案件,并且有嚴格的審批手續,随意使用這是侵犯公民隐私權,是犯法的。”
“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施宇松開鐵欄杆上的手,準備離開。
“沒關系,你們同學之間感情真好。”民警很真誠地誇贊,施宇聽着隻覺得諷刺。
民警見他要走了,抓緊時間多嘴道:“同學,下次遇見這種事情還是先找你同學的父母,盡量讓他們或者其他近親屬來找警察吧!畢竟你們沒有血緣關系,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你也幫不了他什麼。”
又是血緣關系。
施宇緊握成拳的手疲憊地松開,他心中的熊熊怒火被這四個字生生壓成了無可奈何。
他的愛無法與一段無法選擇的關系對抗。
可他不會認輸。
法律不承認他和常銘的關系,他自己承認。
警察不幫他找愛人,他自己找。
磅礴,盛放,北海,國圖,長城……
路邊的小店,蜿蜒的胡同,人潮擁擠的地鐵口,車水馬龍的街頭……
從夕陽西下,到華燈初上;
從人聲鼎沸,到夜深人靜;
從滿懷希冀,到次次落空……
他逐漸意識到,常銘真的消失不見了。
汗水離開他都會發出“嗞”的一聲,常銘離開他卻不聲不響。
不聲不響……
就像他在出租房裡,如何都等不到鑰匙開門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