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拉克斯沒有動怒,聲音聽起來和平常一樣,但帶上了一點疑惑,“你要去哪裡?”
德德瑪眨着眼睛,還是決定坦白一點,“我想……去薩米奇納大人的領地。”
木柴在火焰裡炸出一個爆響,屋裡靜悄悄的。
摩拉克斯說:“薩米奇納與我不同,他從未接納過任何人類。”
德德瑪回答:“我知道。”
“他也許不會容許你在他的領地生活。”
“我知道。”
“即使他不介意,也不會幫助你。”他說到這裡,才有了一絲遲疑,“你要怎麼活下去?”
德德瑪忍不住笑了起來,認真地說:“摩拉克斯大人,我不是小孩子了,無論怎樣,我都會想辦法讓自己活下去。”
岩之魔神還是有點猶豫,他沒有理由必須阻攔,但想一想如果薩米奇納将她逐出來,他照顧了這麼久的孩子就會在某個地方悄無聲息地死去,不舒服的感覺會充斥整個大腦。
不強烈,但久久難以磨滅。
“可以,但你要與我訂下一個『契約』。”魔神最後說道,“如果薩米奇納不願接納你,你要回到我這裡來,我可以去接你。”
已經長成少女的小女孩愣了好久,然後輕輕點頭,“好的。”
*
摩拉克斯不會讓她一路走到薩米奇納栖息的那座山,但他也無法送她直接抵達目的地。
魔神隻能把她送到距離山腳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目送她帶着不太多的食物和水,撐着一支拐杖,摸索着往那座山靠近。
就算她已經走進了山裡,摩拉克斯還是耐心地等着,等過了一個又一個白天和黑夜,等山裡傳出一聲不耐煩的暴喝,勒令他趕快把自己家的小孩拎走。
但他什麼也沒等來,那座山過了十來個日夜,依然是靜悄悄的,好像那位暴躁易怒的魔神沒發現自己的山裡多了一個人類,也沒發現在外面很久不肯走的鄰居。
摩拉克斯等了很久,還是決定确認一下。
他靠近了那座山,才到山腳,薩米奇納已經飛快地現身,挑起火紅的眉毛瞪他,“你有事?”
摩拉克斯沒看他,目光望着他背後的那座山,“德德瑪……”
“哦,那小孩啊。”薩米奇納坦然地說,“她要在我的山裡住下,随便她吧。”
他這麼出乎意料地好說話,簡直不符合摩拉克斯對他的印象,因此魔神看他的目光有些質疑。
但薩米奇納什麼也沒解釋,“你還有事?沒事少在我家外面杵着不肯走。”
話說到這份上也不适合再留下,摩拉克斯還是堅持着把話說完,“如果你不願意讓她住在這裡了,就讓我來帶她回去。”
薩米奇納很不耐煩地揉了揉耳朵,嘟哝了一句:“啰嗦!”
摩拉克斯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思考德德瑪過得如何,他對此也并不擔心,有更多事情占據了魔神的注意。
例如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在那個小小的聚落裡擴散開來,威脅起了所有人的生命。
他發現得很及時,把阿格雷斯拖過來的速度也很及時,沒精打采的魔神用力量壓制住了疫病,随後在附近的山裡轉了轉,帶回了一些其貌不揚的藥草,分發給所有人。
摩拉克斯問:“這樣就行了嗎?”
阿格雷斯看着那些人類有序地分發藥湯,第一批藥給了族裡的青壯年,然後是孩童,最後是老人。
哪怕魔神對他們一視同仁,他們依然自發地給自己和他人分出了等級,這确實是合理的。
回過神後,他回答了這個問題:“不行,沒有誰能保證他們可以活下來。”
就像他說的一樣,幾天之後還是陸陸續續出現了病亡的人,有老人,有孩子,有年輕強壯的人。
死亡不會偏愛他們任何一人,也不會待他們更加殘忍。
死去的人還不算太多,連他們自己都沒有在意,活下來的人真誠地感激神靈給他們的眷顧,死去的人靜悄悄地埋葬在大地裡,在幾十年後和這片土地融為一體。
所以沒人察覺到岩之魔神有些困擾和不快,甚至找不到人可以說一說。
作為同伴的魔神與他的信徒都不會也不能理解他,以前摩拉克斯還可以對德德瑪說,雖然她看不見,但這個女孩總能奇異地理解他想要說什麼。
但現在她也不在了,岩之魔神耿耿于懷了幾天,終于放過了這件事。
畢竟,這隻是在他選擇的這條道路上遇到過的,最不起眼的痛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