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雷斯的種子很快治愈了他們的傷,從輕到重,三三兩兩的夜叉不斷從花苞裡走出來。他們對現狀茫然不解,又因為總有夜叉不斷恢複傷勢出來,摩拉克斯沒有閑餘一直守在那裡,他叫來移霄負責後續的事宜,向夜叉宣告長居于此的守則——除了不能傷害人類外,他原本也沒有什麼規矩。
那些年輕的孩子很快接受了新的生活,唯獨令他意外的是,有夜叉跟着移霄主動來見他。
那是五個年紀不大的孩子,其中一個他仍有印象,是那日在戰場上奮戰到最後一刻的少年。
他們五個遠遠站着,等到移霄叫他們過來才走近,沒等摩拉克斯反應過來,已經撲通跪下去。
生有四臂的夜叉似乎是他們中年紀最長的,也當仁不讓地成了代表他們說話的那個。
“岩王大人解放夜叉一族,我等感激不盡。”他說,“我們五個不才,願追随岩王大人,任您差遣。”
他是有很多很多的子民要守護的,能幫他的人手當然是越多越好,但摩拉克斯望着他們中最瘦弱的那個,有點出神。
在他沒有刻意去記憶的某個久遠的過去,也有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膽怯地問他:您救了我,我要拿什麼來換呢?
什麼也不需要。
他回過神,将要開口拒絕他們時,移霄低低地咳嗽了一聲,拼命朝他眨眼睛。
摩拉克斯動作一頓,又叫了削月過來帶他們去休息,然後他才轉頭問:“為何攔我?”
移霄晃着腦袋,頭頂那對巨大的鹿角很醒目地跟着晃起來,“這些夜叉常年被夢之魔神驅使,尤其這五個孩子時常被勾動心魔,戾氣難消。若論驅除夢魇的本事,我等何能及帝君,故而鬥膽請帝君準許他們伴随左右,時時教化。”
移霄想要勸說誰的時候,口才總是很好的。摩拉克斯閃過這個念頭的同時,也默許了他的提議。
于是半個月後他去歸離原赴約,身後就多了一串尾巴。
薩米奇納一見就噗地一聲把嘴裡的酒液噴出去,他擦擦嘴巴,眼睛圍着摩拉克斯轉來繞去。
“我想起來我前幾天剛剛看到一隻母雞孵化了一窩雞崽。”他伸出手指比比劃劃,“母雞走到哪裡,那群小雞就跟着它走到哪裡,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小雞們沖着他怒目而視,敢怒不敢言。
摩拉克斯通常不和他計較——他習慣一筆一筆記賬再一起算——伸手拿走了他面前的那瓶酒,斟滿了自己的杯子。
歸離原是一望無垠的平原,能容納的人數不少,摩拉克斯一眼看去,除了哈艮圖斯的子民,他也看到了不少來自别處的人類。
據留雲所說,這場慶典籌備了很久,為了慶祝困擾這一帶的夢之魔神終于消失,也是為他們終于要迎來真正的和平而慶賀。
摩拉克斯看見遠處搭建的高台上站着塵之魔神,少女模樣的魔神看向了他們這個方向,跳起來揮了揮手,笑容燦爛地像是想說什麼,忽然表情又凝固了。
阿格雷斯不知幾時抵達了,此刻就安靜地站在不遠處,冷淡地注視遠處的魔神。
那對視很短暫,就像刻意回避一樣,哈艮圖斯抿着唇很快移開目光,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在她身邊的歌塵似乎發現了什麼,低聲向她詢問,但她搖着頭,又振作起來繼續主持慶典。
這不和的一幕落在所有魔神的眼中,薩米奇納撇了一下嘴,“看來她不會想過來跟你打個招呼了。”
“為什麼不是跟你打招呼?”摩拉克斯順勢反問。
薩米奇納大吃一驚,“我跟她有什麼交情嗎?”
阿格雷斯已經在鋪開的草席上坐下,為三位魔神設置的席位在一處平緩的坡地上,離人群聚集處尚有一段距離。
摩拉克斯想了想,對他身後的五個夜叉叮囑:“不要走得太遠,去玩吧。”
在他們五個還面面相觑,不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時,摩拉克斯已經跟着坐下,把自己的杯子放到矮桌中央,等着他們中拿酒壺的那個倒酒。
夜叉中最小的女孩——她叫伐難,從兄長的背後探出腦袋,發覺魔神們的聚會已經開始,且完全沒有管他們的意願,她機靈地動了一下腦筋,拽了拽像木頭一樣呆立的大哥,“浮舍大哥,我們也找個地方坐吧。”
浮舍手足無措地站着,四隻手尴尬地在空氣裡揮舞了一下,遲鈍地反應過來,“好,好,我們也别站在這裡了。”
他們沒有到人群裡去,浮舍指揮膽子更大更擅長交流的應達和彌怒去拿了一些食物,伐難借來了一張草席學着人們的擺放方式在地上鋪開,金鵬緊随其後笨手笨腳地幫她。
等他們也模仿着魔神在草席上坐好,好奇地嘗起沒吃過的食物,另一邊的魔神聚會已經進入了某種激烈的階段。
伐難悄悄伸長脖子張望了一下,眨眨眼睛,“帝君他們,在比賽嗎?”
彌怒也跟着看了一眼,忽然興奮起來,“我知道這個,我在人類那裡見過,這個叫賭骰子!”
他很是高興地向兄弟姐妹解釋了一番新學的人類知識,最後說道:“這種遊戲通常是需要拿點什麼當賭注,我們也來玩吧。”
伐難又悄悄地看了眼,夜叉們的眼力一向很好,結合彌怒的說明,她看得更明白了一點,同時也變得更加迷惑,“這個遊戲……不是不能随便動骰子嗎?”
她沒說完,金鵬已經自然地接話說出來:“方才阿格雷斯大人和薩米奇納大人說話時,帝君用神力很快地碰了一下那個骰子。”
單純的弟弟妹妹還不明白自己目睹了什麼,已懂人情世故的浮舍咳嗽了一下,不自然地說:“帝君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來,咱們也吃點東西吧。”
伐難乖乖地聽話,捧着一個甜甜的果子啃,聽到不遠處壓不住的動靜慢慢傳過來:
“什麼?這局怎麼又是我輸?這不可能!”
“願賭服輸,你總不會輸不起吧。”
“按照契約,該履行賭注了,你輸了四根翎羽。”
“呵呵,你們就是嫉妒我羽毛漂亮,故意下這麼惡毒的賭注吧!”
“少廢話,快拔。”
“需要我幫你動手嗎?”
“你們嫉妒的嘴臉太醜陋了!”
五個夜叉死死地低着頭,假裝聽不見神明們的交流。
平原上的慶典正熱熱鬧鬧,魔神的聚會也熱熱鬧鬧,隻是人與人的悲喜并不相通,魔神亦如此。
忍痛拔了四根翎羽,變回人形的薩米奇納死活不肯再賭,憂郁地看着他的同伴坐地分贓,各拿了兩根放在身邊,一副絕對不打算還他的模樣。
他憂郁地搶了摩拉克斯的酒,倒滿了自己的杯子。
伐難津津有味地啃果子,好奇的目光一直望着山坡上這個小小的聚會,她在很久以前就聽說過這個三神同盟的傳說。
夢之魔神曾嘲諷他們不過是給彼此利用的關系披上僞善的假面,伐難卻覺得并不隻是如此。
那持續了上千年的同盟關系,看起來早就無堅不摧,即便與他們保持善意的魔神有那麼多,可這三位之間總歸有無法被介入的默契。就像現在他們平靜地坐在一起喝酒,有一層看不見的屏障籠罩了他們,讓人不敢去踏足獨屬于這三位盟友之間的——
“阿兄!”
那個雀躍的聲音像一頭小鹿歡喜的鳴叫,鹿一樣輕盈的少女攀上了這座山坡,又像一陣風那樣卷入不能踏足的領域,無比開心地舉起手裡的東西,“你看我赢回來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