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雲間的山巒傳說有數千尺高,從山頂扔下一塊石頭,要幾刻鐘的時間才能落到地上。
朱妤朝後退了一步,躲開了一顆落下來的石子,不知道是從哪裡被風一吹,骨碌碌地滾到地上。
夾在兩座山峰間就是這點不好,隻留了一條狹窄細長的路給人行走,兩邊的山上随時都有落石滾下來。
鐘離伸手拉了她一把,又躲開了一些落石,但落下來的灰塵還是粘在他的發梢,給深黑色的頭發蒙上了灰撲撲的陰影。
朱妤踮腳幫他拂去那些灰塵,又朝發間吹了口氣,“我早說一個人來就行了,不用你跟來。”
鐘離稍稍彎腰,方便她清理灰迹,目光在險峻的地勢上繞了一圈,“這裡落石太多,若是雨後,山體多半要崩塌下來。”
“這幾天是晴天,上面那麼窄,太大的石頭掉不下來。”朱妤嘟囔着站好,“若陀先生給了我這張地圖,總不會選一條危險的路。你這樣總要跟我到哪,好像誰家保護過度的老父親……”
鐘離拽着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下,手指向下一扣,貼着她的掌心從指縫裡穿過去,臉上的神情還是平淡的,“不要胡說。”
哦喲,說他老還不高興了。她在心裡嘀嘀咕咕,被他拉着穿過了這段深谷裡的路,貼着山壁的地方雜草遍布,藤蔓一條條垂下來,遮住了光秃秃的石壁。
但伸手撥開了藤蔓,就能看見一個幽深的隧道,一直通往地下。
空氣裡有一股濕漉漉的潮氣,指頭大的蜘蛛從石壁上迅速爬過去,八隻小小的眼睛一轉,瞥見這兩個在隧道裡行走的人。
地面是平坦的,鐘離又走在前面牽着她,朱妤也沒有拿出照明的石頭,放心地跟着他走。
這讓她回想起好幾年前的事,也是這麼一條漆黑的甬道,但鐘離不像薩米奇納會一路唠唠叨叨,這條路也沒有那麼深。
他在前面很快停下來,朱妤感覺到他轉過身來,伸手抱住她,然後腳下懸空起來,被他抱着跳下去。
她凝神時聽覺靈敏,能察覺到他落地的一縷輕微響動,周邊不再逼窄,仿佛進入了一個空曠的洞裡。
鐘離放下她,擡手凝出一點照明的亮光,光源從腳邊擴散開,驅散了洞裡的黑暗,悠然落在空洞的眼眶中。
巨大的枯骨冷冷地與他們對峙,朱妤驚喜地跳了一下,三兩步走到了它旁邊,仰頭望着這具封存多年的屍骨。
它有一具細長的身體,一半嵌進了山裡,顱骨依然高高仰着,保持仰望的姿态。無數細小精密的骨骼能在生前支撐它龐大的身軀從地上遊過,也正因此,它纏上獵物時又能收緊力量,用可怕的體重和堅硬的骨頭将其絞成一團模糊的血肉。
朱妤伸手摸了摸最近的那塊骨頭,那是尾尖上的一塊骨骼,但也足有她小臂大,可見它活着時,該是多麼可怕又恐怖的一頭猛獸。
她愛惜地摸着,一面将散落到周圍的骨頭聚攏起來,一面又絮絮地說着:“想不到這裡還有保存得這麼完整的遠古荒獸屍骨,真要好好謝謝若陀先生,多半是它想逃避什麼危險遊進山洞裡,但山又垮塌下來把它埋在這裡。”
鐘離也觀察了一下,“這種生物在兩千年前就已經絕迹,多數都死在魔神手下,若陀能找到這個,實在難得。”
朱妤擺弄了一下骨頭,看起來好像要給它重新拼一條尾巴出來,“是呀,你看它最後頭還是朝上望的,雖然陷入絕境,但求生意志仍然強大,大約掙紮了很久才死去。”
怎麼研究一時也弄不清那些骨頭正确的位置,她幹脆放棄,又走回來摸着那截露出來的骨頭,“就算死了,也知道它努力活過。”
鐘離與她一起安靜地看了會兒,忽然開口道:“家裡倉庫放不下了。”
朱妤僵了一下,轉身來巴巴地望着他,“可是、可是這麼大,這麼完整的标本,很難得呀!而且,你看,它都那麼努力了,怎麼也不能把它繼續留在山裡。”
鐘離不為所動地望着她,重複了一遍當初的約定,“你與我約好,家裡的倉庫一人一半,放各自的收藏,絕對不占對方的位置。”
朱妤痛苦地皺起眉,回憶了一遍她放在倉庫裡的寶貝,這件有珍藏的意義,那件有不能舍棄的理由,竟然完全騰不出一點空間留給這具巨大的白骨。
她猶自不死心地掙紮,“但是,你還可以往别處放啊,留雲不是說你們有個壺能随身帶着嗎?裡面空間那麼大,你不能把東西往裡面放嗎?”
鐘離看她的那一眼仿佛帶着譴責,“我的收藏自然要放在家裡,為何要挪出去?你分明和我有約,怎能言而無信?”
朱妤被他噎得說不出話,突然用力拍了拍手邊的骨架,“行,你不挪,我挪!我不用你幫我!”
她氣呼呼地挽起袖子,開始在山洞裡仔細搜尋起來,将零碎的骨頭一一收好,如數放在一個地方,方便日後再帶出去。
鐘離要幫她的時候,她就托着一塊尾骨繞了一個大圈子走開,就是不讓他沾手。
他隻能皺起眉看她忙忙碌碌,似乎意識到她氣得狠了,斟酌了一下又說:“我再勻一些地方,也不是不可……”
她的聲音中氣十足地從另一邊傳過來,“都說了不要你!我找留雲幫我,你抱着你那堆石頭自個兒過吧!”
鐘離隻能無言地望着她的背影,等她将東西收好,又走到了來時跳下來的地方,似乎對着光秃秃的石壁愣了一下神,又開始摸索着要找地方攀上去。
鐘離和她隻有幾步的距離,看她頭也不回,不得已又喊她,“烏蘭塔娜。”
“不要和我說話,我已經決定一個時辰都不理你了。”她嘟囔着拔下一截樹藤,和她找來的另一截藤蔓綁在一起。即使沒有他,她多費些力氣,形容再狼狽一點,也照樣能爬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