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裡的太陽起得格外早,一半的天空還閃着星星,另一半的天空已經染上了魚肚的白色。
橘紅色的霞光壓實了林間的晨霧,白茫茫的一片籠罩了連綿的大山,人走在裡面不出一刻鐘,身上的衣服就會被濕氣浸染一層又一層,仿佛擰一擰就能擠出水來。
空氣還有夜色的寒涼,朱妤吸了一口氣,帶着冷意的風吹散了她的困倦和疲憊。
她的動作幅度很小,但架不住此刻有人一眼不眨地注意她的動靜,立即就問:“不舒服?”
朱妤搖了搖頭,又微張嘴巴,喉腔裡依舊發不出一點聲音。
鐘離仍舊伸手牽住她,以免在這樣濃重的霧氣裡分散。
英歌的聲音遠遠從霧氣中飄過來,“前面就是荻雲裡了,你們跟着我的鈴聲走,不要迷路了。”
她說話時還有叮叮鈴鈴的聲音伴着,在霧氣裡是唯一的指向。
這樣大的霧氣讓朱妤想起了生死邊境的那片荒野,穿過濃霧後是孤寂的城池,這片大山的霧氣裡又藏了什麼?
她回想起不能開口說話的那個早晨,起身時隐隐約約有了預感,等到出了房門與早起的白福打招呼時,她才發現自己失去了聲音。
白福沒有發現她的異常,卻轉而盯着她的脖子,發出了驚呼:“朱姐姐,你的脖子上是什麼東西?”
她很快把手鏡找出來,朱妤對着鏡子觀察脖子,白皙的皮膚上不知何時浮現出漆黑的紋路,線條纖細,交錯密布,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又像瓷器上的裂痕,令人看了格外不安。
發覺她不能說話後,其木格二話不說,掉頭沖出了院子。
小半個時辰後,她揪着發型淩亂、形容不整的的少女回來了。
英歌一路上都在對她破口大罵,等見到朱妤才閉上嘴,露出狐疑的表情。
“這是什麼蠱?”她圍繞着朱妤走了一圈,嗅嗅味道再看看脈搏,“你得罪什麼人了麼?”
其木格再也忍不住,“這不就是你下的蠱嗎?你敢不承認!”
“你放屁!”英歌罵回去,“老娘養了什麼蠱帶出來,你比我自個兒還清楚麼?”
“不是你還能是誰!這裡就你們三個花帕人!”
“你把這裡每寸地都翻過一遍,知道得那麼清楚?誰知道是不是你們得罪了誰?隻有我們就是我幹的麼?我要下蠱也下在你身上,弄死你!”
朱妤張了張嘴巴,想起自己發不出聲音,也勸不了架。
砰。
石桌在他們面前靜靜地四分五裂,吵架的兩個女孩閉上嘴看過來,隻剩一張光秃秃的凳子上還坐着朱妤,她茫然地低頭看看裂開的桌子,目光就投向站在背後的鐘離。
他注視着争吵的兩人,眼裡像是什麼情緒也沒有,平靜得可怕,語氣平平地說:“我需要結論與辦法,不需要毫無意義的争論。”
兩人都老實了下來,英歌皺着眉,難得沒嗆聲罵人,扯着同伴走到另一邊,開始小聲嘀嘀咕咕。
兩名同伴點頭又搖頭,時不時拿出來腰間挂的袋子給彼此看了看。
鐘離語氣緩了一點,用他平常的語調問:“除了失聲以外,可有不适?”
朱妤搖頭,又對他笑了笑。
但他似乎誤會了她的意思,嘴唇抿了抿,“是我的疏忽,本以為沒有大礙,之前似乎……”
朱妤笑容僵了一下,唯恐他是想起她蹲大牢的經曆,痛定思痛決定忠實履行契約,往後寸步不離地跟着她。
她朝其木格眨眨眼睛,希望她能說點什麼轉移注意。
其木格不負所望地走過來,即使她剛剛被吓住了,依然格外頭鐵地說:“她說沒關系,反正沒指望過你能有什麼用。”
……誰教她這麼說話啦!瞎說什麼大實話!
朱妤暗暗掐着她的腰,其木格呲了一下牙,梗着脖子依然沒改口。
鐘離沒生氣,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嗯。”
讨論了很久後,英歌再次走過來,不知道她發現了什麼,那股嚣張的氣勢忽然消散了不少,看過來的目光滿是心虛和愧疚。
“我不是有意的。”她生硬地開口,“就算我沒辦法,阿意也會有辦法。等你好了之後,想怎麼報複我都行。”
其木格壓下去的火氣又見風而漲,“不是有意的就行了?要不我再打你一頓,也說不是有意的?”
英歌低頭認錯,不忘偷空白她一眼,當作沒聽見一樣說下去,“我出門曆練前,阿意在處理一些死掉的蠱蟲,我想研究一下就問他要了一隻,和我養的蠱放在一個袋子裡。”
接下來的話她像是有點糾結,不安地撥了撥手腕上的镯子,“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蠱蟲會把它吃掉,它一向隻吞噬活物。我……我放在袋子裡太久了,已經忘了這回事,沒想到它居然吃掉了……”
鐘離敏銳地問:“那是誰養的蠱?”
英歌看了他一眼,低聲說:“你們或許猜到了,那是……是我們的主君從前喂養的蠱。我解不開這個蠱,你得跟我回花帕,隻有阿意能解決。”
朱妤有種意料之中的感覺,她隻有最後一隻靴子終于落地的踏實感,倒不覺得害怕,有些困惑地擡頭看鐘離,胡亂比劃了一下。
鐘離似乎知道她想問什麼,“她所說的‘阿意’便是古歆的子嗣,如今花帕的首領,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