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甘同那金絲雀般,被框束在他人定好的四方天地之内?
更何況,她韬光養晦多年,便是為了等待有朝一日,徹底掀翻這盤亂得不成樣子的棋局,将權力馭于身下。
為那兩個同樣被她的生父為了所謂的祖上承諾,世代忠良,而因大齊皇室枉死的人讨回公道。
比如,覆手颠了這岌岌可危的朝堂。
……
這場雪來得突然,也下得格外之大,片片如鵝毛般飛舞,再打着旋從半空中落下,一夜間整座京城皆已銀裝素裹。
美則美矣,卻徒增幾分寂寥。
湖心亭正中央,纖瘦的少女隻披了一件淡青色的狐裘,發髻松散而随意的束在腦後,獨自端坐在棋盤前,仿佛與周遭的雪景融為一體。
乍看那棋盤上白子已然占據外圍三角,如洪水猛獸般欲将黑子包圍吞噬,可淳于敏卻不慌不亂。
白皙的手指恍然撚起一枚黑色棋子,緩緩落于邊緣的一角。
也正是這步微末的舉動,棋盤格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本咄咄緊逼的白子刹那間大廈将傾,竟露頹唐之勢,而本已入死境的黑子卻如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鋒芒盡顯。
淳于敏纖白的指尖在落子後頓了片刻,唇角微微勾起。她不緊不慢地回過頭,朝背後亭柱未掩下的那小片衣角望去。
“出來吧,這裡沒有旁人。”
迎着淳于敏的目光,少年一襲以虎紋繡飾于胸前的深绯色官服,從那亭柱後方緩緩繞出,毫不避諱地朝面前之人揮了揮手。
“逢雪,後山,湖心亭靜候。”
“元某不才,無意解開了淳于姑娘詩文中掩藏的深意,便想着前來拜會,以謝冬宴當日解圍之舉。”
“好久不見,淳于姑娘。”
與冬宴上身着玄衣佩劍的清素冷淡全然不同,眼前的元燧,雖相貌一如既往俊美出衆,可眉眼間卻多了幾分刻意展露的張揚與邪妄。
倒有些許惑亂朝綱的奸臣之相……
不過奸臣好,她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這朝堂上又多出那麼個像淳于家一般護着這腐敗皇室的愚忠之輩,擾了她謀劃多年的大計。
淳于敏面帶笑意地站起身:“當真沒想到,第一個登門拜訪的竟會是元小将軍你。”
“聽聞小将軍如今深得聖心,前些日還被授以兵部的副職,常甯在此先恭賀了。”
雖說早在她瞧見那半片衣角時,便已對這位冒着大雪而來的造訪者有了大緻一番預料,可時隔不到半月之餘,再次見到這個人——
這個表面上與先前幾乎判若兩人的元小将軍。
淳于敏到底有些琢磨不透他的來意。
比如,她無法出府,故而借世族貴女間詩文交友之名,特地向那位殿下投遞的藏尾詩,元燧為何會得知?
再比如,他此番前來,究竟有何目的?
畢竟天氣再怎麼酷寒,她淳于敏的腦子也不會被凍到失去理性思考的能力。
她可不相信,眼下皇恩浩蕩,風頭正盛的元小将軍會冒着這麼大風險潛入太傅府,隻為同她道一句謝。
再三權衡利弊後,淳于敏移開了目光,預備着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卻見元燧反倒對一切格外松弛與随意,自顧自坐到她對面,棋盤另一側的石凳上,饒有興緻地打量起面前那盤被她下到一半的殘局,若有所思道:
“白子坐落于棋盤邊角,雖表面分布零散各自為營,然如若聯并,便會予以黑子緻命的打擊。”
“而黑子則更是巧妙,果斷放棄原先的陣地強攻,反而退至白子疏漏的一角,破而後立,置之死地而後生……”
少年冷淡的音色湧入淳于敏耳畔,一字一句,随之而來的還有一陣夾雜着飛雪的寒風,将半片雪花吹落在棋盤的邊沿,緩緩消融。
像是在複盤棋局,卻更像是将某些潛藏在這場大雪鋪天蓋地遮蔽之下的深寓抛之于表層。
淳于敏的面色猛然僵了一下,藏在狐裘下的左手不自禁攥緊,卻在片刻就掩藏了下來,複歸平靜。
也在這時,元燧恍然擡起頭,看着淳于敏的眼睛笑道:“淳于姑娘下得一手好棋。”
“謬贊。”淳于敏回以不卑不亢地颔首。
她将手探入青玉棋罐,撚起一枚黑子:“元小将軍對于棋局的見解别具一格,隻是到底是博弈,不管黑子還是白子,未至終局都難定勝負,亦或者說……生死未蔔。”
呼嘯的風雪将湖岸兩側枝丫堪折的枯木吹得搖搖欲墜,像是下一刻就要被連根拔起,葬身于這場要命的寒冬。
黑子落在棋盤間時,淳于敏重新擡起頭。
她的目光盡顯銳利,與元燧對視起來絲毫不落下風。
“不知元小将軍可願做那白子的執棋人,陪我下完這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