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的中立士族都對寒門的出身多少有幾分歧視,而他先前朝堂上得罪了太子黨羽,又引得幾個唯利是圖的激進派對他咬牙切齒。
按理來講,和以淳于家為首的忠臣一并而行是他僅剩的出路。
然而他在朝堂上的狠辣作風,就連那些老奸巨猾的宦官們都得自愧不如,更别提忠臣了,想來參他的奏折摞起來比他這個人都要高。
隻是對于元燧來講,眼下他越是張揚跋扈惡名昭著,不受官場内其他人的待見,上面那位就會對他越放心,給予他的權力也會越大,似乎反倒步入了一個良性循環。
不顧當街無數雙憎惡的眼神盯着,元燧不緊不慢地停在了與完顔钰僅相隔一寸的位置,毫不避諱地将手掌搭在他的肩上,附耳輕聲道:
“她說……”
“木簪已毀,從此與你一刀兩斷,她要去追随她的信仰。”
這個“她”是指誰自然不用多說。
完顔钰與元燧的目光撞在一起,一個依舊一副乖戾假笑的樣子,卻如同灼熱的火焰般,熊熊燃燒,另一個像難得濺起漣漪的沉靜湖泊,慣來溫潤的面龐被那落寞籠罩。
相識多年,他早就知曉淳于敏心懷崇高志向,也知曉她不會被任何束縛,可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會那麼決然地舍棄他們間的情誼。
好一個木簪已毀,一刀兩斷……
太子齊玄晟站在另一側,眉眼間陰狠的寒意不斷蔓延。
若不是母後要求,他堂堂東宮太子,何來的閑工夫替這個八竿子打不着照面的皇妹送親?
他同元燧的梁子早在冬宴前便已結下,至于這個剛當上驸馬的完顔家老二,他也沒什麼好感。
畢竟當年一同在國子監讀書時,那些夫子一口一個便是完顔钰的好,說他文采斐然,德才兼備……真是可笑!
不過是個臣子,有何資格爬到他的頭上!
而眼下這兩人竟湊到了一起……
齊玄晟皮笑肉不笑地走到二人中間,鉗住元燧的手腕,沉聲道:
“元大人,既是送祝福,又何必避着人偷偷摸摸呢?不知道的,還以為元大人你是借着這機會,同完顔家結黨營私呢。”
齊玄晟的五指猶如毒蟲般死死嵌入元燧腕部的皮肉,冷白色的肌膚被尖銳的指甲割破,随着力度的不斷加大,猩紅的血珠逐漸滲出來。
可元燧的臉上反倒挂着慵懶的笑意,語氣平平道:“太子殿下,這就度君子之腹了。”
他的另一隻手忽然扣住齊玄晟的手腕:“這祝福是送給今日新郎官的,您若真想聽啊,等您哪天重辦大婚了,臣也給您送一句,如何?”
隻用了不到兩成的力度,齊玄晟就覺得骨頭仿佛被人捏碎般疼痛難忍,被迫撤開了手,正準備借謀害太子之名治他個大不敬罪。
然而明明骨頭如同被割裂一般刺痛,可他匆忙地卷起袖口,定睛一看——别說受傷了,他的胳膊上連個指痕都沒有留下!
齊玄晟的瞳孔猛地一陣收縮,瞧元燧那目中無人的樣子,一口碎牙都快吞進了嗓子眼裡。
不過是個寒門出身的四品将軍,仗着巧舌如簧從父皇那騙來的寵信狐假虎威,他怎麼敢!怎麼敢對他這個堂堂東宮太子出言不遜!
花轎内,齊璇玉眸光閃爍。
她早就聽出外面的氛圍有些異樣。
她那心胸狹隘,小肚雞腸,卻又脾性極大的太子皇兄。
巧舌如簧,狼子野心的奸臣元大人。
以及她的準驸馬。
似乎正在因為什麼事而激烈地争執着。
至于前兩位有什麼糾葛與她無關,可難得的大喜之日,她不想完顔钰也卷入這場紛争中,成為權力的犧牲品。
他們解決不了,那便由她來結束這一切。
莞爾的女聲從花轎内傳來:
“皇兄,本宮的驸馬還未到嗎?”
……
半山腰處,霧霭袅袅。
幽暗的林間靜若死水,隻有一層接着一層陡峭的石階蜿蜒着通向更高處。
淳于敏目光平靜得朝遠方凝望去,喃喃自語道:“這個時間,元燧的話應該已經帶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