杲陽縣。
“籲”的一聲,黑色面具男子沿着路邊的巷子停下馬車,轉過頭朝後方道:“淳于姑娘,主上還有其他吩咐,屬下便先送您于此了,若是您有需要,随時飛鴿傳書,主上接到便會回信。”
淳于敏點頭:“我知道了,多謝。”
随着與踏雪下車,那面具男子行走兩步後,一瞬間如虛影般消失在她們視線範圍内,隻留下她們屹立于空蕩的窄巷。
“郡……不對,小姐。”
踏雪慢慢環顧了周圍一圈,而後輕輕拽了拽淳于敏的衣袖,弱弱問道:“這裡是哪?咱們現在又要去哪呀?奴婢總覺得這兒陰森森的……”
淳于敏目光平靜地陳述。
“杲陽縣。”
“由于地理位置不佳,農業和商業都格外落後。加上元燧打赢那場仗前,匈奴屢屢來犯,能搬走的人家都已經離開了,留下來的大多是些老弱病殘的貧苦百姓,所以看起來荒寥了些。”
“可我們不是要去西涼邊塞嗎?現在也沒到住客棧的時辰……”踏雪有些不解,問,“小姐,咱們不找個繁華點的地方再歇腳嗎?”
淳于敏一邊朝着巷外走,一邊凝望着蕭條到沒幾分人煙的破落街道,略有嘲諷地說道:
“如今的大齊,除了京都和江南的幾座大城仍舊繁華,其他小城皆是這般蕭條,尤其是寒冬,百姓食不果腹已成了常态。”
“再往西北方向走隻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到時候便會覺得,杲陽還算好的了。至少還沒有當街燒殺搶掠,甚至于易子而食……”
正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這些黎民百姓所經曆的艱難苦楚,為了活下去而做出的掙紮,生活在京城中隻知道憑借對底層人民的想象,懷揣着何不食肉糜心裡,吟兩句假大空詞句以博得好名聲的士族不會懂,也不屑于懂。
但凡依舊處在大齊的腐朽統治下,士族與皇室為了維持榮華富貴相互勾結,而寒門難有出頭之日,百姓的訴求便會被抹除,被扼殺。
淳于敏頓了頓,眼裡閃過一絲精明:“在繼續前進之前,我得先在這裡替元燧解決一件事情……一件關乎杲陽甚至于京城局勢的大事。”
淳于敏徑直朝縣令府的方向而去。
踏雪雖然仍對其話裡話外的深意繞不明白,但她相信,自己小姐的決定準沒錯。
杲陽縣的範圍不大,僅靠二人正常速度的步行,到目的地也不過消耗一柱香的時間。
隻是停在那縣令府門前時,就連淳于敏都不免愣了一下——她沒想到,縣令府竟如此破敗,破敗到甚至不如普通百姓的屋舍。
府邸猛獸圖案的門環已然被磨損至失去了眼鼻,靠近左手方向的鐵質圓環挂滿了斑駁的鏽迹,深棕色的木門表面也除了腐蝕的痕迹,便是淩亂的蛛網。
透過門縫兩指寬的間隙往内看,隻瞧見空蕩蕩的宅院内,唯有一個年過古稀的老婆婆,身着數層布滿補丁的布衣,拿着掃帚清掃積雪……
淳于敏纖白的手指覆在門環上,扣門的力度明顯并不重,可木門卻如同下一刻就要散架般,發出了劇烈的晃動,她微微向後退了一步,端正地站在大門正對的位置。
聞聲開門的仍是那個掃雪的老婆婆:
“姑娘,您是……?”
她瞧見面前的姑娘身形高挑而瘦削,面色有些病态的白皙。
穿着打扮雖格外清素,然卻透露着由骨相而發的氣質,絕不像他們這小地方出來的女兒,倒像京城内的貴人。
淳于敏面挂淺笑,不卑不亢:“勞煩阿婆向縣令大人通傳一聲,就說在下是元燧元大人的好友,受其所托助縣令大人解決赈災糧一事,還望與其面談。”
老婆婆聽這話連忙點了點頭:
“請姑娘稍等片刻,我現在就去同縣令大人通報。”
說罷,她半掩住那堪比虛無的木門,顫顫巍巍地沿着僅鋪了層凹凸不平的鵝卵石的小路走去。
她走得似乎格外着急,每一步都給看到的人一種快要踉跄着倒地的垂危之态,可每一步卻又如胡楊樹般,即是蒼老年邁,卻擁有着堅韌而頑強,不甘因命運磋磨而折腰的生命力。
像是萬萬名百姓的縮影……
不過一會,便看見不遠處匆忙走來一個身影,隻是來的不再是那位老婆婆,而是個國字臉,皮膚黝黑,瞧起來格外方正的中年男人。
他拉開木門,拱手行禮道:
“敝姓劉,如今在杲陽擔任縣令一職,這位便是姚敏女公子吧?快快請進。”
淳于敏和踏雪對視一眼,二人眸中皆閃過一絲意外。
“姚”是淳于敏母親的姓氏,她母親雖然曾是名商界奇女子,于江南打下赫赫産業,可距離她過世已十年有餘,加上自從嫁于淳于家後,京城内大多數人也都改喚她為“淳于夫人”,她的姓氏便鮮少有人知曉。
而元燧思索得倒是周到,不僅不動聲色地替換了對她的稱呼,為她省去了解釋身份一事的麻煩,還連姓氏都恰好換到了她的心坎上。
算起來确實與她挺有默契。
她跟在劉縣令身後,不大的庭院内,一件像樣的擺設都沒有,除了幾棵根植粗壯的老樹,便是些許覆蓋着積雪與冰霜的粗糙石雕。
确實是她這些年來所見為官者中,數一數二的清貧。
許是出來的太急,那會客前廳的門都還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