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場占地頗廣。
雖修在僻靜處,然此時場内已圍坐了不少人,喧嚣聲融在熱浪裡朝每個走進的人撲來。
安子夜擡高小扇,揚至額前遮着陽,眯起眼看了一圈,正思量該往哪邊走,就有熟悉嗓音飄入耳。
“上官姑娘真不打算給殿下來一注?”
“殿下必能赢,何需下注?倒是你們,竟然私設賭局,殿下知曉定追究你們的責。”
“玩樂而已,這麼較真做甚。诶,那馮二姑娘可要試試?”
“我……”
馮言君微微欠身。
“不了,我不好此道。”
接連遭拒的青年們忍不住搖頭惋惜。
逢此時,為首那個忽察覺一道視線,擡起頭。
洛荀雙眸驟亮,“小王妃!”
青年的舉措惹得一衆人皆望來。
瞧見是她,上官宓好不容易散去的火氣立時又複燃,一把攥緊手裡的花束,低罵了聲“陰魂不散”,就拉着馮言君怒沖沖離去了。
此番,反倒叫原還躊躇不定的安子夜添了上前一探的興緻。
洛荀笑眯眯迎她走近。
“你怎麼招惹她們了?”
“恍了個神吧。”
見姑娘一臉不鹹不淡渾不在意,青年識趣地沒再追問,而是頗有深意笑道:“小王妃是個講情義的,我肯定站你這邊。”
知他是在言什麼,安子夜不接話,目光閑閑落向洛荀藏掖着的袖口。
“你們在做什麼?”
“這個啊,當然是......”
青年挂在唇角的笑意加深,眼底溜過一抹狡黠。
洛荀轉過了身去,背向馬場觀賽席。
安子夜隻能也跟着他湊前了一步,正好就瞧見青年偷摸将外袍袖口掀開給她看。
這莫非是......
她怔了怔,垂眸失笑。
青年生得俊秀,一襲缥碧色錦袍加身,立于公子堆裡格外顯貴氣儒雅,但幸而他迷惑人的皮囊下所藏靈魂丁點沒變,叫安子夜還是倍感親切。
她幾近一眼就看明白洛荀畫在内襯衣袖上的賭局。
局上三匹駿馬,各為赤、玄、黃三色,想必是對應今日三支隊伍。适才掃視内場時,安子夜也無意望見了此刻正分散三處休息整頓的賽隊,以裴臨為首,腰間皆系有紅綢,衛楚一隊則是綁了黑綢,至于黃綢那隊,由于隊形懶散士氣不高,她尚辨不出領頭人是誰。
見她已明了,洛荀便不費唇舌去解釋,直接問道:“來都來了,小王妃可要玩上一把?”
安子夜略一思索。
“各隊如今賠付多少?”
洛荀立馬朝身旁小書童使眼色。
陶竹不慌不忙翻開掌心的小冊子,“回禀王妃,赤、玄兩隊皆為一賠二,黃隊是一賠九。”
“怎會差這麼多?”
“實力使然。”洛荀看向内場感慨,“也難免嘛……”
“太子那隊,一律是皇室子弟。雖說這些人品才不一,但皆自幼受嚴加教養,君子六藝無一不涉,即便馬球這類玩樂,也較常人接觸得更多,赢面極大。說來,你家王爺更是個中翹楚呢,可惜啊,他非得今日染風寒。至于衛信然,這隊可個個軍中好手,善不善馬球我不清楚,騎術和武藝絕對壓人一籌。”
說及此,洛荀搖搖頭,“反觀魏芸那隊,雖也都是些士族子弟,可近一半是成日裡隻知與書籍為伍的,今日趕鴨子上架罷了,餘下又近五成是纨绔,實在難堪大用呀。”
青年分析得頭頭是道,安子夜聽了,視線卻默默在他和他身後那幾位也跟着附和的好友臉上掃一圈,暗歎南乾夥食可真夠不錯的,養出這麼多纨绔了......
唏噓聲最終是被一道險要刺破雙耳的馬兒嘶鳴給擊碎的。
下一瞬,長鞭擊地,揚起尚夾了雨水氣的沙土,鋪天蓋地似風暴驟然籠罩來,猝不及防叫一衆人吃了滿嘴的灰。
起伏的咳嗽謾罵聲裡,安子夜揚扇揮散灰塵,半眯着睜開眼,恰見一片紅影自她們身側飛出。
那是一匹四蹄遒勁的棗紅色駿馬,馬背上坐着個紅衣少女,手持長鞭,腰背筆挺,一頭青絲束作高髻沐風而揚。
她望着少女,少女亦回過頭來看她,眼底怒意還未散去。
那張意氣風發的面容落入眼底時,安子夜卻不自覺揚起了唇角。
魏芸:"......"
馬蹄響離遠,沙土也散得差不多。
飛螢急忙過來瞧她好歹,安子夜隻道聲“無礙”,便從小丫頭懷裡要來錢袋,不假思索扔給洛荀。
“那我壓魏芸,一千兩。”
青年們大驚。
洛荀提醒,“小王妃,你這極可能是血本無歸的。”
安子夜莞爾。
“我倒是想作壁上觀,事了再從中取一成抽成,可惜總不好同你搶生意,既注定入局,不如就索性賭個刺激的。”
洛荀:“......”這就算出他的抽成了?
安子夜:“......”她其實不大喜歡洛荀這副緘口笑盯着自己像是在欣賞同類的神情,總覺她莫名也成了纨绔一員。
受夠青年勢要将她給同化的視線,安子夜無奈别開眼朝旁望,目光一頓。
她再轉回,眼底已漫開淺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