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抓住的卻不是月亮。紀遷千睜開眼睛,看到了自己抓住的手腕。
他正躺在床上,尹志平身着寝衣坐在床邊,借着床頭櫃上的燭火看書。燭光照亮了這位全真教代掌教的半張臉,他似乎察覺到了紀遷千已然醒來,便輕聲道:“你醒了。”
紀遷千沒有松開他的手,而是用指腹輕輕摩挲着他的腕側,道:“代掌教這麼閑,還專門守着我?”
尹志平用另一手翻了頁書,目光吝啬地分給他一瞬:“是你抓着不讓我走。”
屋外的風刮得窗作響,有幾絲風沒被擋住,吹得燭火搖晃不停。紀遷千見燭光晃動,撐着床闆起身抽走他的書,道:“别看了,對眼睛不好,會散光的。在這兒近視還能帶個叆叇,散光是真救不了的。”
他吹滅了蠟燭,把那卷書放在桌上,然後拉着尹志平躺下。尹志平沒有拒絕,隻是在他拉好被子時說道:“白日那蒙古王孫自稱霍都王子。”
“嗯,”紀遷千應了聲,“一個小王孫罷了。他是劄木合的孫子,和成吉思汗沒關系,不必怕他。”
“全真教從不怕這宵小之輩,”尹志平接着道,“但……師父可能不願多提與蒙古大汗之事。”
紀遷千愣了愣,卻很快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白日裡自己威脅霍都時,提及的窩闊台汗接見代掌教一事。
馬钰已經很老了。雖說他仍舊有着深厚的功力,但年紀上來了力不從心。故而從五年前開始,全真教上下事宜便多數托付給了尹志平,他就成了代掌教。今年宋蒙聯軍滅金,窩闊台汗來訪順天府,全真教應召去迎見,尹志平便是以代掌教之名前去的。
“這卻又有什麼不願多提的?”紀遷千忍不住道,“從前全真教是在金,現在全真教歸了蒙。而且分明……”
分明什麼?他卻又不說了。尹志平卻像是知道他想說什麼,伸手将他攬入懷中,在他耳畔輕聲問:“你還想家,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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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家嗎?其實已經很少了。但在某個瞬間裡,紀遷千會想起前塵故夢裡母親衣服上的粉筆灰、父親燒的飯菜香、鄰居家小孩兒彈的鋼琴。初中門口那家書店裡有全套的《火影忍者》,高中的街對面就是商場,每周周末回家時他總會去那兒買一杯喜茶或者奈雪。
那些記憶多如繁花,他卻不肯多想。
十六年前的夏天,紀遷千第一次踏足這個世界。那時他堪堪十八歲,剛結束了高考,遊戲剛解除未成年人限制。對于那個年紀的孩子而言,一切都剛剛踏上新的階段——他的生命卻戛然而止了。
他死後來到了這裡,一個融合了金古多部武俠小說的世界。那時他站在金中都的大街上,迷茫地看着身邊來往行人。然後他就看到了街邊的尹志平。
在過去十八年的歲月裡,紀遷千隻會做一個夢。夢裡是一個眉清目秀的道士在望着自己。而十六年前,那個道士就站在街邊,與他對上了目光。
莊生曉夢迷蝴蝶。究竟是那一十八年是夢,還是穿越之事是夢?誰知道呢。總之從那時起,紀遷千便跟在了尹志平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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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遷千不願意談過去,把臉埋進了尹志平懷中,決定扯開話題:“你今日瞧見我吐血後的那個樣子好滑稽。”
尹志平沒有否認,隻是抱緊了他道:“我的确被吓了一跳。還好……還好隻是你心緒不定。”
紀遷千有些後悔拿這個來轉移話題了。他聞着尹志平衣服上那股淡淡的皂角味,閉上眼睛靜了片刻,忽然想起來方才夢中穆念慈的囑咐,于是又問:“楊過呢?老郭呢?”
“楊過被安排去歇息,你待天明再去尋他。”尹志平答道,“郭兄與師父往後山去了。霍都離了重陽宮後就去了後山古墓處,叫墓裡的那位小龍女趕走了。”
小龍女三字一出,紀遷千睜開眼睛,愣了好一會兒才懊悔地歎了口氣:“我說我忘了什麼——她十八歲了啊。”
看《神雕俠侶》已經是前世之事,紀遷千竟然忘了,霍都等人上山來,就是為了到後山古墓處求娶小龍女。想那李莫愁被逐出古墓後,三番兩次回古墓要搶走玉女心經未果,便對外聲稱她師妹小龍女十八歲生辰當日要比武招親,勝者不僅能抱得美人歸,更能得到墓中的奇珍異寶、武功秘籍。
但紀遷千懊悔的并非此事。他一心煩意燥便愛掰手指,尹志平似是早有預料,撫上他的手掌不讓他亂掰,然後就聽他又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