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平忙完各般事宜時，太陽已升到了正中。郭靖不放心楊過，還要再在終南山上多住幾日，尹志平給他安排好了住所，與他閑談片刻，便借口事務繁忙離去。

午時的終南山很安靜。他走在一條去後山的隐蔽小路上，看着林中仙鶴野鹿漫步在身邊，一邊走一邊用拂塵拂過它們的頭頂。這些終南山上的鄰居們絲毫不怕生，一蹦一跳地玩鬧，他停手了還覺不滿，要湊上來擋他的道。

有微風拂過，林中綠葉發出沙沙聲響。他的耳朵動了動察覺到了葉聲中夾雜的動靜，回過頭去尋覓一番，很快就鎖定了一個方向。

尹志平不解道：“你不去熟悉下重陽宮環境嗎？”

他身後那棵樹的樹枝動了動。楊過從樹上跳下來，沖他抱拳行了個不大正确的禮，笑嘻嘻道：“尹師叔，我怕生，求您老人家帶我熟悉啦！”

尹志平頓了頓，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道：“你我才認識一天，我對你而言也是生人。”

饒是楊過心思多，被這般直截了當揭穿也是頭一回兒，于是他難得被噎了下。但是尹志平沒注意他的尴尬，隻接着道：“你也不是來尋我的。你是要找敏則。”然後就擡腿繼續往前走去。

楊過眨了眨眼，快步跟上：“[敏則]是紀師叔？我聽丘師爺也這樣喚他的。”

“是他的字，”尹志平默許他跟随，邊走邊道，“敬則能蒞官,敏則能決事，這是他自己選的。”

楊過沒明白，追問：“那也應該叫敬敏呀？而且怎麼聽上去是要當官什麼的……道士能當官？”

“他覺得敏則好聽，至于這句詩……”

尹志平沒有往下說，讓楊過自己猜去。

但其實這并非有什麼高深莫測的原因，隻是因為當年紀遷千才來到這個世界兩年，他還想着萬一能回去的話……

大學畢業後，要 考公。

這個理由說出來實在是太奇怪。尹志平覺得還是給紀遷千在小輩面前留點好形象比較好。

楊過實在是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便把疑惑抛到了腦後，笑着扯開話題：“尹師叔看上去與紀師叔關系很好。”

“是很好，”尹志平平靜地抛下一塊巨石，“他是我道侶，你知道道侶……人呢？”

他有些疑惑地停下腳步再次回頭看去，隻見楊過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張着嘴盯着他。

楊過當然知道什麼是分桃斷袖。桃花島上黃蓉教他數月聖賢書，雖說本意是不願他習武，但黃蓉因此也不拘着他讀島上的書籍。楊過閑來無事随意翻看，有些書中便提過這同□□侶之事。

但——全真教，道士，分桃斷袖？他不知道哪個詞對自己的沖擊力度最大，故而憋了半天鬼使神差地開了口：“郭伯伯知道這個事嗎？”

于是他看到尹志平的嘴角抽了抽。

“……你其實最像的不是穆姑娘。”

尹志平突然說道。楊過心中一動，便聽他接着道：“你像黃幫主。”

楊過默了默，沒有否認。

“十四年前，我和敏則結作道侶時，黃幫主和敏則打了個賭。”

尹志平示意他跟上自己，邊走邊道。

“他們要賭郭兄能不能覺察我和敏則的關系。”

楊過跑到他身邊，好奇地問：“誰猜了能？”

“沒有人。”尹志平搖頭，“他們倆都選了不能，誰也不信郭兄能看出……事實證明他好像的确沒看出來。”

楊過：“……”

他們越走越深，林子也愈發茂密，路也更陡。尹志平刻意走慢了些，好叫他跟上。

“尹師叔什麼都同我說，是因為什麼？”

楊過跟着他繞過一條深溝，走到一片青草坡，問。

尹志平看了他一眼，再移回目光，走入青草坡連着的林子中。在他的道袍一角消失在樹林外前，楊過聽到他輕聲答複：

“敏則喜歡你。我隻是替他照料你些許……愛屋及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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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深處的地下立着一塊石碑，上刻“外人止步”四字。紀遷千盤腿坐在石碑前，懷裡抱着一把琵琶，正随意地撥動琴弦。他那單片叆叇邊上還精緻地垂了銀鍊子，使他看上去格外不似塵世中人——更像一幅畫。

如果他彈的琵琶沒那麼難聽就更好了。

楊過從前流浪街頭，也曾在勾欄裡聽走江湖的歌女彈過琵琶。黃蓉給他看的書中有白樂天的詩集，裡頭有首詩形容琵琶聲是“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楊過卻覺得琵琶不是玉珠落下的聲響，而是拿着茶壺把水倒進湖裡。是很舒服的聲音。

而紀遷千彈的琵琶根本不成調，分明完全外行。

“紀師叔，”楊過誠懇道，“您老人家不考慮發展一下其他樂器麼？”

紀遷千擡頭見他們來，聞言眼睛一亮：“過兒，你也覺得我在音樂上頗有天賦？”

楊過跑過去一屁股坐他身邊。尹志平走過去也盤腿坐下，道：“是覺得你彈琵琶彈得太獨特了些，旁人領會不到。”

話音剛落，石碑後深處便傳來了幾聲铮铮琴音。不知為何楊過感覺自己聽懂了那琴聲含義，分明是在說“難聽，别彈了”。

“好好好龍姑娘，我不彈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