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懸空中,照得周圍一切朦朦胧胧,像是罩住了一層紗。紀遷千打着哈欠走在月光下,不經意地想,自己也像被攏在紗下。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放屁,明明是他忘拿叆叇了。
臘月太冷。雪覆在屋頂上,映着月光,倒叫重陽宮分外亮堂。他裹緊身上道袍,體内運着内力叫自己熱起來。他快步走到了客堂門前,伸手敲了敲門便推開。
洪淩波趴在桌上睡着,應是初至終南山不大習慣,故而覺很淺,他一推開門便驚醒,撐着桌呆呆看着他。
“給忘了你啦。”紀遷千略帶歉意道,“走吧。我先帶你去客居,那有床褥。下雪呢,切莫凍着了。”
洪淩波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起身跟在了他身後。紀遷千取了客堂的燈籠,走在前頭領着,邊走邊道:“我孫師叔所擅非武,所以叫你去她門下你大約會覺得無趣,但師姐師妹們都是些心細善良的女子,你去那兒也能多個說話的友人。
“如果你實在不想留在重陽宮,後山就是你師父的師門。你師叔小龍女姑娘不一定會願意收下你,但咱們也可以試試看求她一下。”
洪淩波本安靜地聽着,待聽到小龍女之事時才有了反應:“我師叔是個怎麼樣的人?”
“沒比你大多少,就是個孩子,”紀遷千一邊思索着叫醒哪個師姐比較合适,一邊回答道,“她久居活死人墓中,不懂什麼人情世故,所以待人也有些許冷漠。不過這樣也挺好,反正大多數的人情世故本來就很沒必要存在。”
洪淩波想了想,委婉道:“聽上去我師叔是個很淡然的人。”
紀遷千笑了,帶着她穿過重陽宮的大廣場:“你想說很無聊吧。你師父帶着你在外頭走南闖北敢愛敢恨的确活得很精彩,但有舍有得,你師父向往着古墓外的情愛,就注定練不成你們古墓派的心法。”
洪淩波心道這就真成了“活死人”,但并沒有說些什麼。紀遷千頭也沒回卻知道她心裡頭的碎碎念,笑道:“畢竟少年啊。”
話音剛落,忽然鐘聲又镗镗急響起來。紀遷千被吓得跳了一下,猛地看向鐘聲之處,脫口而出:“不是——怎麼又有事兒了??”
顯然不是隻有他一人如此想法。弟子居内陸陸續續跑出睡眼惺忪但強撐精神的道人們,個個臉上都寫着平靜的崩潰:這一日發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但這鐘聲是警示有闖入者的,紀遷千不敢耽擱,對洪淩波輕喝一聲“跟上”,就往鐘聲之處去了。
鐘聲是從大殿傳來的,紀遷千四下看了看,見一旁的圍牆處竟已然圍了不少人,帶着洪淩波擠進去。他沒戴叆叇,借着一旁殿中的巨燭光眯着眼看了一會兒,心突慢一拍:人群包圍處竟有七個年輕道人、一位老道和一位老婆婆。那七個道人看着眼熟,都是三代好手,而那兩位老者竟是幾個時辰前才對過的郝大通與孫婆婆!
郝大通與孫婆婆交掌,掌上留勁不大,眉頭緊鎖道:“你我鄰裡數十載,又何必為了一個孩兒傷和氣?”
孫婆婆怒極反笑,笑得極冷:“你好生會推卸責任,我分明好意前來送藥,你問問自己弟子,是否如此!”
見那幾個弟子面上神情不自然,紀遷千便忍不住翻起白眼。但他今日已經被氣到麻木,眼下竟然還想:三代弟子裡怎麼找個正常人這麼難。
忽然某個不好的念頭在他心裡一閃而過,他沒能抓住,便輕皺了下雙眉,不再去想,打算上前調和。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見郝大通在詢問弟子時孫婆婆忽地飛出一腳,往郝大通下盤踢去。
那個念頭就愈發清晰了起來:他好像忘了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
這一腳實在是太過隐蔽,郝大通待得發覺,孫婆婆的足尖已經踢到了小腹。于是他下意識地舉起掌,用勁往前推去。
紀遷千的大腦一片空白,一聲“等等”還沒來得及喊出聲,他身子已先動了。他沖過去将孫婆婆格到一旁,自己來不及思索,下意識地舉起右手與他師叔對掌。
孫婆婆似乎是被他推倒在地,他擔心自己把老人家給推傷,想要扭頭看去。可下一刻,右手自腕向臂肩蔓延起劇烈疼痛,他下盤不穩,被郝大通推撞到了道院的牆上。
好強的内力。紀遷千撞得雙耳轟鳴,竟還有空這樣想。人的下意識反應都是最真實的,郝大通這一掌裡頭蘊含了數十年來的全真教功法修為,若是叫孫婆婆擋下,隻怕當場斃命。
周圍亂哄哄的,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紀遷千聽不清。他隻覺眼前白茫茫一片,右手疼得動彈不得,而自己沒忍住,張口吐出了一口鮮血,唇齒間淨是腥甜。
他靠着牆,雙腿一軟,跌坐下去。
然後一雙手把他牢牢扶住了。
來者點住他身上幾個大穴,将他擺作盤坐姿勢,伸手拍在他胸口。熟悉的内力朝他湧來,隻覺症狀微轉,耳目也慢慢清楚了些。
“運氣,别停。”
尹志平在他面前略有些急切地催促着。紀遷千強忍疼痛擡頭看去,尹志平頭發簪歪,身上的道袍隻是随手套上,想來是聽到鐘聲後便起床趕來。他恍惚地想:這賊老天的就是不叫尹志平可以好好休息。
尹志平的内力隻能堪堪維持着他不至于暈死過去。紀遷千已經使不上一點力氣,隻能勉強跟着尹志平的内力運轉周天。
“這是重傷,”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非死即殘。”
清風徐來,一道白色身影踩過殿門口的積雪,落在了他們身側。那是個極美的白衣少女,面上無悲無喜,手中還拎了個少男,正冷冷地瞧着他們。
那少男正是楊過。楊過掙脫了她的手撲到紀遷千身側,叫道:“紀師叔!”
紀遷千提氣,又咳出一口血來,看向白衣少女,喚道:“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