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陰沉半邊晴,暮春餘晖照身上,崔停清眼神遊移,“争如我避風波走在安樂窩,以權利合者,權利盡而交疏,你我終究不是一路人。”
“急于撇清自己,是真的擔憂崔、盧兩家,還是——”傲氣不容他說出後面的話,小鹿般雙眸隐約看到絲絲受傷的痕迹,迫切想要知道崔停清的答案,凝神屏氣等着少女的回複。
良久,少女似乎晃神,滿是狐疑盯着他。
“你倘若不在乎,為何要考入大理寺,為何要拼命破案步步高升,你不敢直視逐漸渴望權力的内心。夫競榮者必有争利之心,何須難以啟齒?”
崔停清目不轉睛盯着宇文柏,微微歎氣:“我僅就你所說‘你我已有婚約,婚約存續,同舟共濟。與你說清楚,遇事好做判斷’的話回複你罷了。至于我是否争權奪利,是否直視内心,是旁的事。”
宇文柏語塞,她想取消婚約?
“不是一路人?”宇文柏緊張呢喃。
“嗯,我不喜你用夫子老師或阿父的語氣與我說話。你我有婚約,若日後成婚,便是我的夫君,平起平坐相敬如賓情誼不移才是我追求。”崔停清半眯眼睛避開落日餘晖,“你心儀我,未問我是否中意你,便向陛下求來賜婚。旁人覺得你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女娘心中的最佳成婚郎君,于我而言,或許并未如此。”
聞言,宇文柏身形僵立,官袍此刻抵擋不住春寒浸透,失去往日飄逸。對面的少女朱唇輕啟,婉拒之語猶如寒冰利刃。聲音軟糯,是往日他心心念念,勾得他心尖發顫入夢回味,此時此刻卻與冰渣子無異,沉沉墜入腹中,寒徹肺腑。
于我而言,并非如此——
他唇瓣微顫,想要擠出一抹不在意的淺笑,嘴角被千鈞重負壓着,扯動艱難,終是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未達眼底的笑意,已被滿眼酸澀沖垮。宇文柏面龐愈發蒼白,“你喜歡怎樣的人?”
崔停清未回。
“似萬忠侯那般?”
崔停清聯想到李珣知,兩人的相處自然如兄妹,并無過分之舉動,除了那次莫名其妙地掐臉。
“好端端的,提他作甚?”
“那你倒是回答我的問題呐。”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崔停清皺眉,“我還未遇到一見鐘情或日久生情之人。但我知道,我不喜歡你方才的說話方式。”
——*——
華燈初上,上都城恰似一條銀河,人潮熙熙攘攘,叫賣聲笑鬧聲交織起伏。宇文柏走過喧鬧,浮光掠影,心中煩悶與墨水滴落清池無差,絲絲縷縷洇滿心扉。褪下官袍換了一身白衣,步履匆匆穿過大街,直奔那熟悉的酒肆。
店内廂房,甯鎮北早已等候多時,見他進門,忙起身相迎。
小厮傳話,甯鎮北就打聽到宇文柏心情不佳,心中帶着聽趣事的喜悅定了酒肆廂房,邀宇文柏到酒樓,邊吃酒邊聽聽怎麼一回事。
目光交彙,甯鎮北瞧見宇文柏眉宇間化不開的郁色,平時随便一瞥都是含情脈脈的雙眸黯淡無神,眼眶微紅,滿是心碎憔悴。甯鎮北心下便知曉,這厮定是情事遇挫,也不多問,拍拍他肩頭引其入座。
酒盞滿上,醇厚佳釀在杯中晃蕩,沁人心脾,滿屋燭光明亮,正像宇文柏心頭那熊熊燃起未被澆滅的念想,被巨物籠罩無法釋放。宇文柏擡手端起酒盞,将酒一口飲盡,酒水入喉辛辣帶着甜味,卻覆蓋不住心中酸澀,嗆得眼眶又是一陣發熱。
“上這麼烈的酒,”宇文柏聲音沙啞,放下酒盞,帶着幾分自嘲,“又有何用?借酒澆愁愁更愁罷了。”
甯鎮北皺眉,斟酒遞上,“述懷莫急,慢慢說,這情愛之事,本就如棋局詭谲,子落何處難料。”
宇文柏接過酒,又是仰頭灌下。一口飲盡,覺得不得勁,他抄起放在桌面上的酒壇,仰頭灌酒,酒水順着嘴角淌下,打濕衣襟,仿若那肆意流淌的情淚。放下酒壇,深呼吸一口氣,他道:
“我與她,本以為兩心相悅,花前月下,驗屍破案一唱一和,一切美好得如夢一般,可誰料……”言至此處,他頓住,喉間似被哽住,打了個酒嗝後眸中閃過痛苦與不甘,雙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
“人家與我說,與我不是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