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離騰地起身,一股子煩躁情緒催化着他失控:“我氣你是個聖人!路邊哭鬧的小孩你要管,瘋了的藤蔓你要治,就連現在這群有意傷人的獵戶你也要救!我就奇了怪了,你怎麼那麼愛和我對着幹?怎麼什麼阿貓阿狗的死活都要插一手,早晚有一天死在你這該死的好心上!”
他話說得實在難聽,出口的一瞬間,看着溫钰空白的表情黎離就後悔了,隻是倔強地站在那,不肯道歉,也不肯服軟。
溫钰張了張口,也許是無奈也許是難過,他仰頭看向黎離,語氣依舊不壞:“可是阿離,正是因為我這該死的好心,才讓我願意救你,才讓我們一起走了許久。我們的逃亡,本就始于我的好心,你不應該這麼說我。”
黎離張了張口:“換個人呢?換個人如我一樣,你也願意像對我一般對他嗎?”
溫钰不太明白黎離究竟想表達什麼,隻道:“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無論是誰,哪怕是犯人在被判刑前,若他不願放棄生命,為醫者就需盡責。”
求得答案,黎離并沒有開心,他的心重重一沉,說不出的失落與不甘,他追問:“所以我在你眼中,也是一個想要活下去的死刑犯?這一切都是因為你該死的好心和為醫的責任?那若是我不想活呢?若是我這個刑犯該被押送至刑場了呢?你又會怎麼做?袖手旁觀嗎?還是會離開我?”
溫钰不理解他的邏輯:“哪裡會有這樣多的如果,事實就是你有活下去的渴望,我們一起朝這個方向努力,我也不會離開你。阿離,你到底想知道些什麼?”
黎離愈發煩躁,他忍不住在原地踱步,低吼:“我就是想知道,我和别人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想知道是不是不論我做了什麼你都不會離開我!我們之間是不是隻有醫患恩義!”
黎離的聲音壓得極低,可洞穴幽深無雜物,餘音回蕩,一字一句砸在冰冷的石壁上。
靠近洞口的幾個獵戶聽見争吵聲目目相觑,紛紛回頭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黎離紅着眼,轉頭淩厲眼風掃過,揮手成障,阻隔外界探究的目光和聲響。
他如同困獸一般焦躁不安,一次又一次地撞向牢籠企圖掙脫束縛自己的繩索卻不能,隻能無能發洩情緒,哪怕已經頭破血流、哪怕牢籠之外是令人粉身碎骨的深淵也不在意。
面對這樣的黎離,溫钰頭一次有了手足無措的感覺,他自記事起就展現出驚人的醫學天賦,識藥、開方、坐診通通不在話下。加之他性格淡然端方,父親曾說過他這樣沉穩的性子,是最适合行醫的。
遇事不驕不躁,站在事外精準發現問題,對于醫者,置身事外有的時候并不是貶義詞,反而正因有這份冷靜自持,才讓他在面對疑難雜症時一次次找通關竅。
可是這次不一樣,感情不是治病,不是發現病理就能根治,它是欲望、沖動等一切與理性相悖的産物。
何況,溫钰此刻就像一個初學者,他甚至不清楚黎離的根結所在,也就談不上解決。
溫钰現在腦子裡一團亂麻,他不懂明明隻是替幾個獵戶療傷,怎麼就鬧到這個地步了?
黎離喘着粗氣,整個人像張繃緊了的弦,盯着溫钰要一個結果。“我們自然是不一樣的。”
溫钰開口拯救黎離于水火,可惜下一秒,他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被撲滅,濕哒哒的冒着寒氣,穿梭全身。
“你我同行,一起經曆了許多,情同手足。阿離,隻要你不做違背天理倫常之事,我永遠會站在你這邊。”
黎離扯了扯臉皮,露出個難看的笑容。
原來,溫钰也不能免俗,自己所獲得的從來不是無條件的全部。
這麼一點在乎和承諾,聊勝于無罷了。
甚至為了拿穩這一點東西,他要步步小心,不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錯,否則就會是一場空。
沒意思,真是沒趣透了!
黎離一直低頭不語,溫钰試探地去拉他的手,卻被他揮開。
突兀地,兩人之間橫着柄劍。
劍身流暢鋒利,閃着危險的寒光。
“阿離,你......”
修長如玉箸的指骨翻轉,在幽暗洞穴内炸開一個灼目的劍花。
屏障如同點燃的紙張,一點一點消失成燼。黎離眼底晦澀難辨,有一種名為瘋狂的情緒在侵蝕他的大腦。
下一瞬,溫钰瞳孔放大,立刻阻擋黎離的動作。
徒手握劍的手顫抖着,溫钰失色,不敢置信的順着劍鋒所指望去,幾個獵戶沒有發現消失的屏障,正無知無覺的背對着他們,沉浸地談論着雪停後如何下山、大雪封山後又該如何。
一靜一鬧,一暗一明。
完整的洞穴,被劍影分割成兩個世界,搖搖欲墜隻能靠溫钰勉力維系。
情景翻轉,昔日困住人的雪山此刻化作牢籠,黎溫目眦欲裂,瘋狂的掙紮,五行之力在體内沖撞、消散,他不要命的調用靈力,隻會遭遇更嚴重的反噬,嘴角殷紅的血液蜿蜒而落。
和多年前,他獨身一人下山時劍梢上滴落的血珠一樣的紅。
隻是茫茫天地間,他的眼中隻有夏林夕伸出的手與青桐作保的情景。
好似當時明月在,驚鴻照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