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嗤”的放氣聲，大巴緩緩停下。原本如同死氣沉沉的水面的車内像是被砸入一塊大石般活泛起來，所有乘客都忙着起身，狹窄的過道裡一時無比擁擠。

屁股都坐麻了……洛疑星按開安全帶、站起身，頭頂的空調吹來陣陣冷風，涼飕飕的很舒服，就是那股氣味不太好聞。

大巴外吵吵嚷嚷。這個客運站的客流量很大，因而也養活了大批周邊的早餐店，行李箱輪子在水泥地面上“轱辘辘”的滾動聲、上車下車的乘客交談的嘈雜聲，屬于汽車的難聞的汽油氣味、從周邊早餐店傳來的食物香氣……全都混雜在一起。

洛疑星跟在其他乘客身後，從大巴車下方的行李艙裡取出自己那個大箱子，拉出拉杆，跟在出站的人潮之中，同時摸出手機。

“導航，導航……”

應該是先坐地鐵到高鐵站，嗯，地鐵站就在附近……

要說不緊張是假的，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自己出門啊！走丢了怎麼辦、找不着路怎麼辦、沒趕上車怎麼辦……他下意識地用手背揉揉臉，耳朵動了動。

以前也被師父帶來城裡過，但那時候有師父在，他隻需要逛吃逛吃就好，不用擔心迷路的問題啊。

跟着人群一起出了客運站，他也終于搗鼓好了導航——沒辦法，剛用這種手機，還不太熟練——他盯着界面上的那個箭頭，原地三百六十度轉了一圈，于是箭頭跟着他一起轉了個圈。

嗯嗯，應該是這個方向……

“小夥子要去哪兒？”還沒等他邁開腿，不遠處一個大叔就快步走過來，招呼他，“坐車嗎？”

“呃……”洛疑星呆了呆，陌生人的問題要回答嗎？出門前師父千叮咛萬囑咐讓他小心人小心妖小心道士和尚總之萬事小心……“我要去人民廣場地鐵站……不需要坐車的。”

——話說他還很納悶地問，師父不就是和尚麼，為什麼還得提防和尚？于是師父給他講了白蛇傳的故事……

“喔。”大叔在聽到目的地後立刻收斂了笑容，揮揮手就去找其他人了。

洛疑星眨巴眨巴眼睛。搞不懂人類。

*

客運站離地鐵站不遠，走路不過十分鐘。

對于坐地鐵，洛疑星倒不陌生。他跟着師父坐過好幾次，大緻流程都記得。先買票，再安檢，然後過閘門……

不過和他一起進地鐵站的人似乎都不打算買票的樣子……他拉着行李箱，眼巴巴地看着絕大多數人都走向了安檢的感應門，隻有極少數人走向售票機的方向。

唔……不管了，還是按照師父告訴自己的來吧。

在售票機前點點點，然後把兜裡的零錢塞進去，“叮叮當”落下來幾個硬币，跟着一起掉下來的還有乘地鐵的卡片。

然後就簡單了，過安檢，拿着掃描儀的阿姨讓他把行李箱裡的水杯取出來喝一口，再過閘門……一路都很順利，終于成功站到地鐵上時，洛疑星總算松了口氣。

接下來，換乘，去高鐵站……

地鐵裡的乘客稍有些多，座位已經坐滿了，他不得不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拉着頂部的三角拉手，但對于他這個身高來說這樣實在有點累，所以沒過多久他就選擇放棄三角拉手，轉而抓住了一根扶杆。

還有六站……他沒什麼事情可做，開始好奇地打量起周遭的一切——盡管以前也坐過地鐵，但那時候的他根本沒留意過這些。

地鐵門上有顯示站點的屏幕，旁邊還有正播放廣告的大屏，再緊挨着的是車窗，外面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乘客男女老少都有，像他一樣提着大行李箱的不多，大都低頭看着手機。

大概看過一遍後，他又開始更仔細地觀察。嗯，這個大媽看起來有些不耐煩，表情很不高興的樣子；這個男生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手機上花花綠綠的，大概是遊戲；這個……

正出神，他肩膀猛地被拍了一下。

“……！”他吓了一跳，差點蹦起來。回過頭，是個三四十歲的男性，手裡拿着一個大本子，也不說話，隻是把本子遞給他。

盡管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還是接過了本子——仔細看看才發現其實是一個墊闆，上面用鐵夾子夾着幾張紙。

“聾啞人”、“志願者”、“白血病”……幾個被加粗放大的關鍵詞映入眼簾，大緻内容是呼籲為白血病孩子捐款。紙張的下半部分是一張表格，第一列寫着七八個名字，後面是一串數字，洛疑星想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應該是捐款數額。

他轉頭看向那名男性，那人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又擺擺手，示意他聽不見也沒法說話。洛疑星下意識又看了看周圍的其他乘客，大家都各做各的，沒人搭理這邊。

看上去很可憐的樣子……師父告訴自己要幫助其他人。而且捐款數額都是三四十的樣子，應該沒什麼大問題……這樣想着，他伸手從衣兜裡摸出一張二十元——他身上沒太多零錢，基本上都是百元，少數幾張還是師父擔心路上坐公交地鐵什麼的專門換的。

但那人卻連連擺手，伸手把墊闆翻到背面，指着那個大大的被人類稱為收款碼的東西。

洛疑星有些窘迫：“現金不可以嗎？我不太會用這個……”

是捐款的話，現金也沒問題吧？

那人失望地搖頭，從他手裡奪回墊闆，繞過他繼續往地鐵的另一方向走了。

“……”洛疑星呆呆地看着那人的背影，完全沒反應過來。

“……那是騙子啦。”原本在打遊戲的男生嘀咕了一聲，似乎是提醒他。

有了這個開頭，旁邊的大媽也立刻開口：“我都看見過他好多次了！就是盯着你們這些小年輕下手的，小夥子你……”

一直到下地鐵，洛疑星都有些緩不過神。因為墊闆被猛地抽走、被那個鐵夾子蹭到的手還在隐隐作痛。他扁了扁嘴巴。怎麼可以這樣呢……

*

接下來是高鐵。如果說地鐵還算熟悉的話，那面前的高鐵站就完全是一個陌生的龐然大物了。

洛疑星拉着行李箱，帶着敬畏之心擡起腦袋，看着挂在天花闆上數都數不清的各式各樣的指示牌，1234号停車場、6789号地鐵線、洗手間、出站口、公交車……

好半天才找到安檢通道。把行李箱丢上傳送帶，他自己穿過感應門，被檢查一遍後就盯着傳送帶出口，正要提溜自己的行李箱，卻被旁邊的安檢人員喊住了：

“等一下，這個行李箱是誰的？”

“……”弱弱舉爪。

“打開一下。”

“這個花露水，容量太大了，不能帶；這個水果刀長度超過規定了，也不能帶；還有……”

洛疑星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自家師父準備的一堆東西都被取了出來，他覺得自己要哭了：師父您準備之前不能查一下什麼不能帶嗎！

大概是看他長得比較嫩，安檢人員很體貼地問：“有家長送你嗎？可以聯系一下，把這些東西帶回去。”

搖頭。

“那就沒辦法了。”安檢人員看上去也很無奈，“先放在這兒，我們會保管十天，到時候記得自己來取。”

但是十天後自己根本不會來這兒啊！洛疑星傻了，直到登記完畢重新拎起行李箱時還眼巴巴地看着桌面上那堆物件。

高鐵站很大很宏偉，高高的穹頂，一眼望不到頭的面積，巨大的廣告立柱，行色匆匆的人群……對洛疑星來說這些都是新奇的景色，可惜他現在完全沒心情欣賞。

唔，還是先打電話報平安吧，師父讓自己到高鐵站、到滇池、到遂久的時候都要打個電話，唔，地鐵上差點被騙和安檢被收走東西的事還是先别說了，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報喜不報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