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年冬,李餅、邱慶之19歲。
歲聿雲暮,辭舊迎新,除歲的喜慶彌漫在整個神都,李府上下也像往年那般,張燈結彩,熱鬧非凡。邱慶之早起便跟着李稷去了大理寺,李餅一人在家中倍感無趣,他百無聊賴地看着手中的書卷,不時向窗外瞅一眼,等着一道身影的闖入。那隻常卧生命樹下的狸花貓今日竟來到屋内,團成一團卧在他身旁。
李餅等到隅中還不見邱慶之回來,他踟蹰半晌,還是起身朝府内後堂走去。後院有一座假山,内裡曲折環繞,尋常人進入怕是會迷路,李餅徑直走了進去,七拐八繞間在一面無甚特點的石壁前住步,他伸手按向其中一塊凸起的不顯眼石塊,隻聽隆隆輕響,假山裂開一條縫,露出一條朝下延伸的石梯,李餅觀察了下周圍,确定無人才順着青石階梯而下。
原來在李府後院内竟有一條地下密道,李餅點亮火折子,慢慢朝裡走去,過了四、五個岔路,才來到一處搭着梯子的洞口,他上了梯子吃力地将洞口的石闆推開,爬了上去,這出口所處的位置竟是大理寺。
李餅來到大理寺,直接去往明鏡堂,此刻李稷正端坐堂上,與下方站着的邱慶之說着什麼,他略一思索沒有進去,站在外面偷偷聽着,隻是邱慶之耳力驚人,他猛然轉身道“誰!”說着人已到了堂外,見到躲在廊柱後的人時,滿臉的冷寒如冰消雪融,微微訝然:“你怎麼來了?”
李餅有些心虛地低頭,輕聲道:“我一個人在家甚是無聊...你又久久不歸...”
邱慶之聞言眸光柔和看着他,溫聲道:“你先去西廂房等我,我與老爺還有些事兒相商,結束後去找你。”
他話音剛落便聽屋内李稷問:“是李餅吧,讓他進來吧。”
李餅聽罷擡頭歪着腦袋眨了眨眼,雙手背在身後率先朝屋内走去,邱慶之看着他這得意的模樣,好笑地搖了搖頭跟着一起進去了。
李稷看着李餅,表情肅然:“出去曆練一年,怎還跟沒長大似的。”
李餅剛進屋,就聽李稷的這番話,略帶委屈道:“父親為何總是什麼事兒都隻與邱慶之商議,從不讓我知曉!”
李稷看着他沒說話,邱慶之輕撞了他肩膀一下,輕聲道:“老爺隻是惜你體弱,不想讓你太多操累。”
李餅沒理他,隻盯着堂上的李稷,李稷微歎口氣,對兩人道:“罷了,你們先回去吧。”邱慶之忙施禮,拉着李餅欲走,對方卻是絲毫未動,眼眶微紅緊盯着堂上的李稷,對方卻已低頭翻看着案上的卷宗,有些不悅:“帶他回去!”
邱慶之見李餅此刻脾氣上來,知一時半會兒勸不動他,遂一手攬着對方的腰一手抄起對方膝窩将人打橫抱了起來,李餅被他的舉動驚得腦袋一片空白,邱慶之抱着他對堂上的李稷微微施禮,便轉身出了門。
穿過明鏡堂外的月光門時李餅才回神,他叫道:“邱慶之!放我下來!”邊說邊掙紮着從他懷裡跳了下來,落地後便轉身瞪着對方,大眼睛盛滿惱怒,邱慶之無奈苦笑,隻好溫言相勸:“老爺那是為你好。”
“你也如此認為嗎?”李餅頓感委屈,發紅的眼眶逼視着面前的人。
邱慶之想起兩人曾在慈恩寺的閑談,李餅說起兒時李府衆人皆以“為他好”作借口,對他諸多限制,讓那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困縛李府,一時他竟不知如何作答,瞬間沉默下來。
李餅見他不答,繼續道:“你呢?你也如父親那般,什麼都不讓我知曉!”
邱慶之眼神微閃,輕聲開口:“我也...并未知道太多...”他頓了頓,看向對方的大眼睛:“你知道的,老爺從未讓我參與機密任務。”
李餅聽罷思索了片刻,随即眼珠轉了轉,依舊帶着怒意道:“那你将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這...不可!”邱慶之微微猶豫,還是斷然拒絕。
“你...父親到底在查何事,為什麼連我都不能被告知。”李餅此刻真的生氣了,他們之間居然還有秘密,這讓他很難過。
邱慶之見眼眶發紅的少年,看着他失望傷心的表情,内心一陣揪痛,他歎了口氣,牽起少年的手軟語哄勸:“好了,别惱了,回去再告訴你。”
李餅聞言面色稍緩,盯着對方的黑眸道“這可是你說的,不許騙我!”
“我何時诓過你。”邱慶之牽着他朝大理寺外走去,并未通過密道回李府。他繼續道“今日來時聽劉司直說,南市軒德居的林老闆請了幻術戲班表演,要不要去看?”
李餅想了想,回道:“酥香坊的玫瑰花餅、香蜜齋的棗栗糕...”邱慶之聽他報出的一堆吃食,忍不住笑了出來,黑眸望着他道:“果真還沒長大。”
李餅扭頭朝前走去,當沒聽到他這句,理直氣壯道:“你請!”
“好。”邱慶之笑着回道。
兩人出了大理寺慢慢朝南市軒德居走去,邱慶之路過平日買糖人的小攤時,打算再買兩個貓咪樣式的糖人,那婦人見這次他身邊跟着一人,熱情地笑着說:“這小郎君生的真俊俏,哎!奴這貓咪糖人的神态倒跟小郎君有幾分相似啊。”
李餅聽完微怔,邱慶之卻在旁邊笑了出來,他遞給婦人五枚銅闆,婦人見他又多給錢忙道:“郎君怎麼又多給了三枚,兩枚就夠了!”
邱慶之将銅闆放在攤上:“大娘做的甚好。”說完便牽着李餅走了。婦人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感歎道:“這兩位郎君可真俊啊!”
李餅兩人來到軒德居時大堂早已坐滿了圍觀的百姓,還有一些人沒有座位都找了便于觀看之處站着,李餅見人這麼多扭頭對邱慶之道:“看來我們來晚了。”
邱慶之嘴角微揚拉着他朝樓上走去,李餅見他沒反應又說了一遍:“去哪裡,都沒位置了。”
邱慶之這才回:“跟我走便好。”
李餅頓然好奇,但也沒再多言,邱慶之帶着他來到西側一間雅室停下,他拿出一塊木牌給門口的小厮看了看,小厮忙躬身道:“兩位郎君裡面請!”李餅進屋環視一圈見室内空間并不算大,僅有一榻一案,榻靠窗,而窗外正對着樓下的戲台,視野倒是甚為開闊。
他不禁看向邱慶之:“你何時定的這雅間,我竟不知。”
邱慶之将拎的一堆吃食放在桌上道:“現在不就知道了。”
“哼。”李餅鼻子裡微哼一聲,扭頭看向窗外樓下,未再回話。
隻見樓下的台上正在演奏歌舞,幻術表演還未開始,兩人依窗邊看邊閑聊,李餅望向邱慶之依舊追問道:“父親又查到了什麼,為何就不告訴我?是否又很危險?”邱慶之無奈地看着他,将一盒糕點推到他面前:“老爺自有他的思量,我也隻負責一些外圍事物,你要相信老爺。”
說話間剛才門口的小厮端了瓜果茶飲進來,李餅見他并未明确回答自己的問題,知再問下去也是無果,便不再詢問,隻是他微皺眉,拿起桌上茶壺倒了盞茶,有些惆怅道:“父親近些日子對我越發嚴苛,總是斥責我還未長大,也不知他究竟想讓我如何。”
邱慶之看着他,擡手拭去他嘴角一滴茶漬,笑道:“你隻需做那無憂無慮的少年郎便好。”
李餅低頭:“誰又可以一直無憂無慮。”邱慶之嘴張了張,卻是什麼也沒說,他在心中默默說道:“李餅,我定會護你一世無憂。”
就在此時,窗外爆發出一陣歡呼,兩人扭頭向下看去,隻見場間白霧彌漫,有袅袅樂聲緩緩而出,随着衆人的驚呼,隻見空中隐隐現出亭台樓閣,有人影閃現其中,如夢似幻,待霧氣散些,才看清竟都是些美貌男女,他們皆身着煙霞流光裙,在空中飄舞唱和,說不出的绮麗幻夢,衆人恍惚間竟以為置身仙宇瓊樓,面上皆是癡醉之色。
李餅兩人也覺場中表演甚為新奇,看的目不轉睛,待場中霧氣漸散,絲樂之聲與人影樓宇皆漸漸消失,隻聽“咚”的一聲響,衆人回神,皆面露驚奇詫異之色,紛紛讨論剛才所見之景象,邱慶之扭頭看向李餅:“倒還真是奇幻。”
李餅也贊道:“确實精彩。”
邱慶之見他喜歡,心情也舒朗起來,他随口問道:“郎君可知這幻境為何?”
李餅看了眼場地周圍那一圈水池,思索道:“石灰入水至水中溫度升高産生大量白霧,再通過光線的折射形成海市蜃樓之景。”
邱慶之本為随口一問,沒想到李餅竟真能勘破,他端起茶盞朝對方舉了舉,笑道:“郎君果真聰慧!”
李餅大眼睛斜倪他道:“那父親與你還事事都隐瞞與我。”
邱慶之自知理虧,他扭頭看着下方轉移話題:“下一場開始了。”
李餅見他油鹽不進,氣惱地拿起杯盞砸他,隻是每次如此,杯盞都被邱慶之穩穩接住,他見桌上無可扔物品了,伸手朝一小盒糕點抓去,邱慶之見此微微起身一躍便到了李餅身後,他從背後一手握住對方準備扔擲的手腕,一手将木盒從他手中奪下放回案上,随後将人穩穩圈在懷裡,低頭在李餅耳畔道:“郎君想要我喂食直說便可,何必如此動怒。”
李餅臉頰微紅,他不安分地扭動着低聲道:“邱慶之,你放開我...”
邱慶之問:“那郎君還扔嗎?”
“......”李餅不答,扭頭看向外面的演出。
邱慶之幹脆将他抱坐在自己懷中,兩人十指相扣,一起看向場中的表演。
這是一場帶有劇情式的幻戲演出,講的是有一貧窮書生,娶了一位溫婉賢惠的娘子,娘子助其讀書考取功名,而書生卻在功成名就之時抛棄了她,另娶了富貴人家小娘子,隻是這小娘子生性刁蠻跋扈,讓書生苦不堪言,又思念起糟糠之妻的好,某日他借機回老家辦事,實則歸家尋妻,卻隻尋得一孤墳土包,書生頓感悲傷怅然,失聲痛哭間亡妻的鬼魂卻從墳頭飄出與他相見,書生登時吓得跌坐在地渾身顫抖,亡妻問他是否悔過,他言辭懇切痛哭流涕承認自己的悔過之心,亡妻遂諒解,卻讓他日日來此相伴。書生回去後卻是愁眉不展,思前想後竟被他想到一條妙計,讓亡妻鬼魂來對付那惡婦。這出戲的最後,亡妻鬼魂殺了惡婦,卻也被陰差抓捕打入十八層地獄,而那抛妻殺妻的惡書生,竟是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這可真是“黑心魔鬼扮書生,鬼魂夜叉也難辨。”
故事情節雖略顯俗套,但勝在台上詭奇怖人的氛圍,衆人也是看的津津有味,李餅也已沉迷在場下演出中,此刻竟不自覺地依靠在邱慶之懷中,雙手也緊緊握着對方的手,看起來甚為自然,隻是他自己卻是并未察覺。
台上唱腔起,一聲聲道盡“世間人心難測,有情郎君難覓”,李餅與邱慶之回神,兩人對望半響,邱慶之笑道:“在想什麼?”
李餅眼簾微垂,輕聲道:“你...你會...”他剛開了個頭便被對方打斷:“不會。”邱慶之輕捏他的下巴微微擡起:“怎麼,如此不信任我?”
李餅掙開他的手,微低了頭,額頭抵着他的胸膛,一隻手撥弄着他胸前翻起的衣領低聲道:“我還沒問呢..”
“呵...你不說我也知道。”他又捏着少年的下巴,将對方低下的頭又擡起:“我可是比你以為的還要了解你。”他黑眸灼灼看着懷中的少年,李餅大眼睛望着他剛準備講話,就聽樓下一聲尖叫,接着便是一陣騷亂,伴着衆人七嘴八舌的叫嚷聲,兩人一驚齊齊朝窗外看去,隻見樓下衆人亂作一團,有人尖叫着:“死人了!”
“冤鬼索命!死人了啊!”
“真的是鬼啊!”
“别殺我啊!我隻是來湊熱鬧的...”場中一片混亂。
李餅兩人忙起身,一起朝樓下而去,台下之人此時已走了大半,餘些膽大的還在場中縮頭縮腦觀望着,他們攔住最近的一人問道:“出了何事?”
這男子滿臉驚恐,哆哆嗦嗦轉身指向台上:“那...那裡死人了...将才...戲裡的小娘子,真的死了!”說完他慌張朝門外跑去。
李餅兩人趕忙朝他手指的方向走去,來到近前隻見一群着戲服的人站在戲台偏左的位置,正滿臉驚恐看向戲台右側角落邊那倒地的女子,紛紛議論着,在他們邊上有一年長的男子向身旁一人道:“衙役怎麼還沒來!”
“班主,福旺這才剛去沒多久,你先别急。”那人無奈勸道。
“這怎能不叫我着急!我帶着你們好不容易闖出點名氣,又出了這事兒!哎...”男子幹脆蹲在地上唉聲歎氣起來。
李餅将他們掃視一圈,對着地上的男子施禮道:“請問閣下可是這戲班的班主?”男子擡頭看着他,愁眉苦臉道:“是我,你有何事?”
李餅作揖:“是這樣,我平日多有協助大理寺探案,對此類情況許是能幫上一幫。”
這班主聽完蹭的一下從地上站起,驚喜地施禮:“那還煩勞郎君看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戲班這些年大小出演幾十場,都沒遇到這種事兒,今兒這是怎麼了...”他絮絮叨叨領着李餅到了躺在地上的屍體前。
邱慶之已檢查完了屍身,見他們過來,他也站了起來,隻是班主見他在此,怕他誤動屍身破壞現場,厲聲斥道:“你是何人!在此作甚!”
李餅忙道:“這是我的搭檔,也在大理寺供職。”
班主聽罷,忙換了副笑臉拱手施禮:“郎君原來也是官家之人,在下剛才失禮還請恕罪。”
邱慶之點了點頭,向李餅道:“看屍身情況,應是被人扼死的。”
“什麼!”場中衆人皆是面露震驚之色,齊齊看向扮演女鬼的女子,她見衆人望來,臉色一變急道:“都望着我做甚!場間那幕隻是為了做戲,且我并未觸碰到她,與我何幹!”
邱慶之道:“應不是她,我見屍體手上與脖頸上原本是有深紫色顔料,想來是為了達到演出時逼真的效果,才塗在手上,用以演出被鬼扼喉後的狀态。”
“這位娘子可以攤開手掌讓大家看看。”李餅對着女鬼道。
女鬼聽完兩人的對話,忙攤開兩隻手掌,說道:“我都說了不是我,我雖不喜彩瑤,誰讓她整日一副清高模樣,但我也沒想殺她啊!”
班主苦着一張臉急道:“那究竟是誰?到底是誰幹的?難道...難道...真的有鬼!”他聲音突然拔高,吓了衆人一跳,場中頓時一片寂靜,一種詭異的氛圍籠上衆人心頭。
邱慶之看着李餅,少年說道:“再看看屍體吧。”
“好。”邱慶之與他一起到了屍身旁,李餅蹲下仔細查看屍體脖頸的傷痕,邱慶之剛才查看時已将脖頸處的顔料擦了擦,雖未擦幹淨,但已能看出在顔料之下的肌膚确實有一圈深紫色的勒痕,且面呈青紫伴随有點狀出血,李餅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隻見眼膜出血明顯呈斑片狀。
他觀察着扼痕的位置:“兇手是從右側扼喉殺人的。”李餅指着脖頸右側道。
“是的。”邱慶之回。
李餅起身掃視了周圍一圈,凝眉道:“大庭廣衆之下,兇手何時來到台上,又是怎樣避開這麼多雙眼睛的?”
邱慶之看了看四周大開的門窗,轉身對軒德居的林老闆說:“可否關閉門窗,盡量還原當時場中情景。”
林老闆此刻還算平靜,他向邱慶之施了一禮道:“好好,我現在就去。”說着便下去吩咐雜役們了。
場中不一會兒便恢複到了演出時的室内效果,隻見現場光線昏暗,頂上亮着一盞比尋常燈籠大些的白紙燈籠,此刻燈正懸停在戲台正中的位置,除了燈下幾人衆人看的較為清楚,周圍的人看起來都有些昏暗模糊,這鬼氣森森的氛圍倒是具足。
李餅突然問道:“為何場中要布置的如此昏暗?”
班主回:“郎君有所不知,我們的戲與其他戲班的不同,主要在“幻”,場中太過明亮便失了神秘之感,且今日這出戲本就有“鬼”,也是為了營造恐怖詭異的氣氛嘛。”
李餅仔細看着台上的一切,他望向頭頂那盞白紙燈籠,見是用繩索吊起,有人在上方操控,跟着台上劇情随時移動,他突然向班主道:“可否讓他們再将女鬼殺人那一幕再演一遍?”
班主看了看仍舊驚慌失措的戲班衆人,想開口拒絕又不好說,一時欲言又止,李餅見此說道:“盡量還原案發前的經過,也好盡快抓住兇手。”
班主聞言點了點頭,向衆人吩咐去了。
待他們站好台位,李餅便站在台下仔細觀看着,他專注地盯着場中的每一幅畫面,此時女鬼收回虛扼住惡婦的手,仰天大笑,而那盞燈籠也移到了女鬼身上,隻是此刻的氣氛,她也不在狀态,笑的格外虛假滲人。
李餅回到台上,又來到屍體旁邊,他看着屍體躺着的位置思考着,忽然他摸了摸純黑的地面,見是覆着黑布,遂擡頭問道:“這地上為何覆着黑布?”
“哦...這也是為了台上的效果,還是一觀看我們戲法的郎君給出的主意,說是這戲台現場若是能配合劇情來設計,定會更為精彩。還别說,聽他的改了這台上布置後,來觀看的人還真是越來越多,我們都辦了多場,也積攢了些名氣,誰知...哎!”班主又是深深歎氣。
李餅又突然起身來到台下,他站在最佳觀看位置朝台上望去,隻見僅有燈下那一塊清晰可見,周圍的事物似都融在暗處朦朦胧胧,看的不甚真切。
而此時三名衙役趕來,向班主詢問了場中情況,班主又将說與李餅的話跟他們也講了一遍,這幾名衙役聽聞李餅在此,忙來與他打了招呼。
“既然郎君在此,我看我們便沒有探查的必要了。”一衙役施禮道。
“是啊!李小郎君定能快速勘破此案!”又一人說。
“隻是...郎君可否需要我等協助?”最後一人道。
李餅直接道:“煩請你們幫忙調查下這死者近日可有去過哪些地方,見過什麼人,都要一一詳查。”
“是!”三名衙役領了任務,便向李餅告辭走了。
李餅此刻又回到台上問班主:“死者平日有與人結怨嗎?”
“這...我也不清楚啊...彩瑤性子孤僻,與戲班衆人都不甚親近...”班主思考着。看了眼周圍的戲班衆人,問道:“你們誰知道彩瑤的事情,都可以告訴這位郎君,若能早些結案,戲班便能重新營業。”
衆人互相對視,便有人帶頭說了起來,隻是他們說的大多皆是些無聊小事,并無任何參考價值,李餅聽了約一刻鐘,忍不住扶額讓他們停了下來,他無奈道:“還是我來問吧,你們若是知道,務必如實相告。”
衆人皆看着他點了點頭。
李餅将自己覺得重要的問題一一問了出來,最終獲得了一份這樣的信息。
這叫彩瑤的女子是前些年加入戲班的,據說家中逼迫她嫁給當地一年逾七旬的地主,她心有不甘便偷跑了出來,一路靠做些雜事兒過活兒,後碰到班主便進入戲班學了這戲法,可能一路上經曆了些許磨難,讓他對衆人都較為戒備,隻有戲班的侏儒大慶,與她較為親近些。
“那大慶是何人?”李餅問。
“大慶是個傻子,班主念其可憐遂收留在戲班中,每日跟着做些雜活。”有一人回道。
“不僅是個傻子,還是個酒鬼,這大慶可是嗜酒如命,每每領了工錢便去買酒喝。”又一人說道。
李餅點了點頭:“彩瑤可有意中人?”
“這...應該沒有吧,她那冷冰冰的樣子,誰喜歡啊!”一女子道。
“怎會沒有,柳郎有段時間,可是愛跟着彩瑤呢!”又一人道。
“哎可莫要亂說,這正查案呢!”那叫柳郎的忙道。
李餅看了他一眼,問:“确有此事嗎?”
柳郎見他問話,臉色讪讪道:“這...有!那不她老對人愛答不理的,我就想看能不能...”他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李餅收回目光繼續問道:“除了你們之外,她可有與外面之人親近?”
衆人互相看了看,皆是搖頭。
女鬼突然說:“我倒是想到一事,前幾日我見她從外面回來,眼睛紅腫似是哭過。”
“哦,可知為何?”李餅問。
“那我哪兒知道,她的事兒從不與我們說,我才懶得問。”鬼女攤手。
李餅又問了幾個問題,衆人皆都将知道的告知與他,最後他向衆人施禮:“此事尚未查明,在場之人皆有嫌疑,這幾日便煩請各位不要離開此地,以便随時傳喚諸位。”他又看向林老闆道:“也麻煩林老闆歇業幾日,這場中便保持此樣,不可亂動。”
林老闆忙道:“那這屍體...”
李餅回道:“稍後我會通知人來擡走,你們斷不可亂動!”
衆人齊齊施禮表示配合,班主與林老闆也對李餅兩人說:“勞煩兩位郎君早日查出真兇!”兩人點了點頭便打算先離去,可剛走兩步,李餅又想起件事,便讓班主帶着去了趟彩瑤居住的屋子,李餅與邱慶之又在屋内探查一番,随後才離開。
路上李餅依舊在沉思着,邱慶之看他專注的樣子并未打擾,李餅突然問:“若是那兇手一開始便在台上呢?”
“不會吧,場中那麼多雙眼睛盯着。”邱慶之搖頭。
“這出戲在鬼女殺死惡婦後算是演完了整個高潮部分,前面的我們都看了,人隻能是在倒地之後被兇手殺死的,而那時台上光線暗淡,衆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被鬼差抓住的女鬼身上,誰會關注一個本該下台卻還留在台上的“死人”呢。”李餅道。
“你是說,那時就是兇手的最佳時機?”邱慶之問。
“是的,班主說為了戲台上的效果,特意用黑布覆地制造恐怖氛圍,加之光線昏暗,全場的焦點又都在女鬼身上,若是有人一開始就在台上,在彩瑤倒地那一刻扼其喉,将其掐死呢?”李餅繼續道。
“這也...太大膽了些,萬一被人發現了呢!”邱慶之搖頭不解。
“隻是這人為何要殺彩瑤?他的動機是什麼?”李餅繼續道。
“看來所有與她接觸的人都要查清楚!”邱慶之道。
李餅點了點頭,兩人一起慢慢走回李府。
翌日一大早,李餅與邱慶之便準備出門去調查昨日案件,兩人剛出李府便看見昨日的三名衙役,他們見李餅二人出來忙施禮:“兩位郎君,我們正準備找你們呢。”
“哦,可是發現了什麼?”李餅忙問。
“這...不知算不算線索...”這人抓了抓腦袋回道。
李餅讓他詳說,這人便道:“這叫彩瑤的娘子是月前随戲班來此的,按說他們這種各地跑江湖的在當地都少有熟人,但這彩瑤卻是三天兩頭往玉軒齋跑。”
“這玉軒齋是?”李餅問。
“玉軒齋啊,是一字畫店,平日也就店主宋亮與他家郎君宋玉軒照看着。”衙役回道。
“彩瑤去玉軒齋作甚?”邱慶之問。
“怪就怪在這裡!”那衙役拍着大腿道。
“據周圍的鄰家說,她每次來都要大半日才走,走時兩手空空也沒見她買些什麼。”另一衙役說。
李餅看着他們道:“走,現在去玉軒齋。”幾人一起朝玉軒齋而去。
進到玉軒齋,隻見店内擺挂着各類書卷字畫,有客人正在與年紀大些的老闆談着什麼,他身旁年輕些的男子見李餅幾人進店,看了李餅與邱慶之兩眼,又朝他們後方的衙役打量了一番。李餅幾人也打量着他,心中想這應該就是宋玉軒了。
對方笑着迎上前道:“幾位可是來買字畫的?”
“我們來是想詢問一件事。”一衙役回道。
宋玉軒面露訝然:“這...不知官爺要問何事?”
“你可認識一名叫彩瑤的小娘子?”衙役問道。
宋玉軒聽罷,微愣一瞬回道:“彩瑤?不知她怎麼了?”
“她與你是何關系?”李餅問。
“娘子與我隻是志趣相投的友人罷了,郎君這有什麼問題嗎?”宋玉軒态度溫和。
“她昨日死了,你不知道嗎?”李餅問。
“什麼!”宋玉軒吓得退了兩步,震驚的看向幾人道:“死了...誰...誰殺了她?”
“哦,你怎知是有人殺了她?”李餅盯着他的眼睛冷聲問道。
“這...這...不是你們來問我的嗎?”宋玉軒疑惑。
“可我們并未說她是被殺的,你又怎知?”李餅逼視着他。
“哦...我想着你們這麼多人來詢問,便猜測事情可能不簡單。”宋玉軒道。
“那你覺得是誰殺了她?”李餅繼續問。
宋玉軒略微低頭思索了片刻道:“這...在下并不知,我與彩瑤娘子也并非太過熟絡。”
“是嗎?可你的周圍鄰居們都說,彩瑤隔幾日便來你店内,且停留甚久,若是不熟,她頻頻來此作甚?”李餅道。
宋玉軒聽罷解釋道:“因我二人志趣相投,她來此也隻是與我談些詩書字畫,卻不成想被有心人看去,哎...确是我思慮不周,險些壞了娘子名聲!”他竟自責起來。
李餅幾人見對方在這突擊的詢問下依舊從容,皆是有些頭疼,李餅吸了口氣緩緩道:“她确實被壞了名聲,隻是不知這壞她名聲者是誰。”他突然一頓,問道:“你可認識玉書?”
宋玉軒面上一驚,瞬間恢複,搖頭道:“不識。”
李餅仔細觀察着他的表情,半晌後似笑非笑道:“郎君若是對此有線索,還請盡早告知我們,莫失了坦白從寬之機!”說完他便朝門外走去,邱慶之與衙役們也與他一起離開了店内。
三名衙役因還有公務在身便先回了衙門,李餅兩人準備再去軒德居看看,兩人邊走邊聊,邱慶之問道:“你将才對那人似有所指,确定兇手就是他嗎?”
李餅冷笑一聲:“即使不是他,也定與他脫不了幹系!”
“哦,為何?”邱慶之不解。
李餅說:“還記得昨日在彩瑤屋内發現的那封信箋嗎?”
“嗯,記得。”邱慶之回。
李餅念道:“彩鳳無翼自形穢,瑤光蒙塵棄星輝,玉自高潔價連城,書畫流芳歲月長。這顯然是借詩表情的藏頭詩,每句首字連在一起便是他們的名字。”李餅解釋道。
邱慶之恍然:“所以剛才你故意問他是否認識玉書,可是他否認了。”
“是的,不過無妨,我們自會查出他就是玉書。”李餅大眼睛閃亮,充滿鬥志。
邱慶之很是迷戀探案時的李餅,看着少年昂揚自信的模樣,他隻想能永遠如此。
兩人到了軒德居,平日賓客滿座喧嚣熱鬧的軒德居此時卻是門可羅雀,李餅兩人徑直來到大堂,今日他們是來問詢戲班衆人,看能否再找到些線索。
台上有人正在唱《踏搖娘》,歌聲哀怨清揚,如泣如訴,在空曠的大堂回蕩,竟有幾分森然鬼意,李餅不禁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朝邱慶之身邊靠去,對方拉過他的手輕捏了捏,兩人繼續朝前走,台上的人不知有人來,依舊演着自己的戲,待李餅二人來到近前他才反應過來,忙停下看向他們,李餅施禮道:“叨擾了,不知班主現在何處?”
他也傾身施禮:“班主與衆人此刻皆在後院。”竟是男子的聲音,李餅兩人皆是一愣,李餅道:“你是?”
“在下柳青河。”男子回道。
“哦,你就是那柳郎。”李餅道。
“正是在下,兩位官爺今日來此是為彩瑤之死嗎?”柳青河問。
“是的,你帶我們去見衆人吧。”李餅直接道。
柳青河微躬身擡手:“兩位随我來。”說着轉身朝台下走去,李餅兩人跟着他,不一會兒便來到後院,隻見亭台樓閣花叢小徑,竟是甚為開闊,李餅感歎:“林老闆不愧為神都富豪,這軒德居内竟是别有洞天。”
正說着便見迎面走來幾人,皆是戲班之人,柳青河向他們說了李餅兩人的來意,他們便跟着一起去尋班主,不多時便見到了在東南角一處亭中唉聲歎氣的班主,他見李餅二人帶着衆人而來,忙起身迎上前:“兩位這是?”
李餅施禮:“還有些事想問大家,還勞煩班主将所有人帶來此處。”
班主驚喜道:“可是有了眉目?”
李餅點了點頭,道“還需勞煩班主。”
“好好,我這就去叫大家過來。”說完便匆匆走了。
不出片刻,班主便領着幾人來到李餅面前,他指着場中衆人道:“小郎君,戲班衆人皆在此,你想問什麼便問吧!”
李餅掃視了他們一眼,問道:“你們誰聽過玉書此人?”
大家皆是面面相觑,低聲議論着:“誰啊?沒聽過啊?”李餅注意到柳青河的表情略有異樣,看向他問:“柳郎可聽過此人?”
柳青河擰眉思索了片刻才道:“好像聽花萼樓的小娘子們提起過,隻是那日我飲了酒,頭腦不甚清醒,也不知記錯沒有。”他略帶歉意。
李餅剛準備回話,那癡傻侏儒抱着酒壺滿臉醉态:“玉書...不給...酒,嗚嗚嗚,去找瑤娘子...”
李餅一驚看向他問:“你認識玉書?”
大慶沒理他,舉了舉手中的酒壺嘿嘿直笑:“玉書...給...上好的...桑落酒...真香...”
李餅走到他面前施禮:“能告訴我玉書是誰嗎?”
戲班之人見此對他道:“郎君莫在他身上浪費精力了,他就是個傻子,聽不懂問話的!”
李餅盯着大慶看了會兒,忽然伸手瞬間奪走他手中酒壺,大慶看着空了的手愣了愣,又低頭轉了一圈喃喃道:“哎,酒...我的酒呢,怎麼沒了...”他不解的擡起雙手看了看,李餅見此,晃了晃手中的酒壺道:“你是在找這個嗎?”
大慶擡頭看向他,見他手中拿着的酒壺,大喊一聲:“我的酒!”縱身朝李餅撲來,站在他身後的邱慶之一個箭步上前将撲來的大慶隔開,誰知那大慶看似癡傻,身形倒甚為靈活,他見前面擋着人,腳步一旋朝他身後撲去,邱慶之怎能讓他如願,也跟着牢牢擋在李餅面前,一時間場面甚為滑稽,竟像是幼童們在玩老鷹捉小雞遊戲。
大慶見抓不到李餅,急的抓耳撓腮,嘴中叫着:“玉書賞的...我的酒...”李餅見此忙問道:“那玉書究竟...”隻是他話還未說完,眼前一花,面前的人便不見了,邱慶之與李餅一愣,下一秒飛爬上亭梁上的大慶扭身朝下方的李餅撲來,衆人一聲驚呼,卻見大慶撲了個空,“咚”的一聲摔在地上吱哇亂叫,原來剛才邱慶之攬着李餅的腰瞬間躲開。
李餅拿着酒壺蹲在大慶面前:“這樣好不好,你告訴我玉書是誰,我将酒壺還你。”
大慶看着酒壺開口:“玉書就是玉書...他賞我的...”他掙紮着去抓李餅手上的酒壺,李餅手微揚繼續問道:“那彩瑤與玉書是何關系?”
大慶聽到彩瑤的名字,憨笑道:“瑤娘...玉書...呵呵呵親親...”衆人聞言皆是吓了一跳,李餅見此繼續問:“哪裡能找到玉書?”
大慶皺着眉想了想憨聲道:“書...畫...好多...”
“玉軒齋?”李餅與邱慶之同聲說道。
隻是那大慶卻搖着頭,口中念叨着:“玉書...在書...畫裡...”
李餅聽罷正蹙眉沉思間,大慶一把奪過他手中酒壺,抱着酒壺一骨碌爬起,小跑着離開了此處。
李餅二人從軒德居出來,邱慶之問:“為何不将大慶帶到玉軒齋,直接指認那宋玉軒就是玉書?”
李餅微微搖頭:“大慶心智有損,所說做不得數,且即便他認出宋玉軒就是玉書,對方也不會承認。”他頓了頓繼續道:“就算他承認他是玉書,可彩瑤之死,跟他又有何關系?”
“若他承認玉書是他,那就有了作案動機。”邱慶之道。
“我們并無證據。”李餅說。
邱慶之默然,又問道:“大慶說的‘玉書在書畫裡’是何意?”
李餅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半響他回道:“許是宋玉軒作的書畫,落款便是玉書?”邱慶之點頭,覺得說的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