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鸢一直知道自家侄女和姓江的有點交情,但看這情況,顯然不隻是有點交情,她有點後悔把這事告訴趙明殊了。
憑江玉葉平常狠絕張狂的作風和開罪過的敵人,她死後這段時間雲城上層的混亂可想而知。
趙鸢不得不低聲提醒:“明珠,這事兒你不可插手,也别太難過,總有些事是我們無法預知更不可能避免的。”
趙明殊沉默幾秒:“我不是……算了,沒什麼。”
趙鸢揉了揉她的頭:“江家宣布葬禮三天後舉行,你要是想去就跟學校請個假。”
“葬禮……”趙明殊斟酌用詞,“會請很多人嗎?”
趙鸢:“當然。”
想想江玉葉也是可憐 ,生前身邊除了趨炎附勢的小人就是虛僞自私的男人,就沒一個可靠的人,死後還要被榨幹最後一分價值。
轉念一想,這樣一個也算得上是個人物的女人,最後的結局竟如此潦草,難免讓人唏噓。
可憐歸可憐,她冷酷地評估着那些資産,又思索着怎樣為趙家在這場混戰中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沒有注意到自家侄女若有所思的眼神。
*
C大是青城最頂尖的一批學校之一,它的建築和風景同樣聞名遐迩——這也是姜枝參觀後沒怎麼考慮就直接填報志願的原因之一。
通常來說,早起去上課的途中她會經過兩側種滿銀杏的小道,偶爾欣賞到地上不知由誰用花瓣堆積而成的海綿寶寶或者皮卡丘,享受早晨攜帶濕潤氣息的輕風和耳邊細小卻鮮活的交流聲。
這一切都會讓她在接下來的一天裡保持好心情。
但今天是個例外,發生的兩場意外毀了這一切。
第一個發生在她下課返回寝室的途中。
兩名男生在樓梯下兇狠地纏鬥在一起,雙目赤紅,肌肉青筋暴起,下手狠厲毫不留情,旁邊圍着的人猶豫着不敢上前勸架。
姜枝側身避過幾個跌跌撞撞沖過來的同學,周圍忽然瞬時安靜下來。她腳步一頓,若有所感朝人群中心望去。
從她的方向隻看到其中一個男生捂着脖子跪倒在地,脊背佝偻着劇烈顫抖,另一人面色煞白僵在原地,嘴唇和牙齒上殘留着大片可怖的暗紅,還未褪去殘暴之色的眼底終于流露出劇烈的恐懼和驚悔。
姜枝突然感覺心髒“砰砰”跳了起來,仿佛預感到什麼将會發生。
她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兩步。
接下來的一刻她仿佛回到了那個命運被改變的恐怖時分,刺眼的血液如噴泉般湧出!整個天地仿佛都隻剩下一片紅色,有人在地上睜圓雙眼垂死掙紮,死死捂住脖頸的手被鮮血浸透,喉嚨發出“嗬嗬”的聲音,如同獸類瀕死前最後的哀嚎。
她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
那些驚恐的喊叫,重物挪動的聲音和慌亂的腳步聲都被抛之腦後。
真實的死亡是不一樣的。不是系統場景中生命值瞬間的清零,也不是可以無限次重來的bug。
那意味着逝去的生命,湮滅的吐息,和從此隻存在于他人記憶裡的不再鮮活的面孔。
她在一片混亂中茫然地走動,直到一道聲音在她的腦海中驚雷般炸響。
姜枝困難地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低下頭,看到那個臉上已無一絲血色的男生歪着頭靠在她旁邊,雙目還愣愣地睜着,卻再也醒不過來。
她的手顫抖着,無意識地覆在那雙已然僵硬的雙手上。
腦中的聲音在片刻沉寂之後再度響起。
【……他被咬斷大動脈,已經沒救了。】
不再是諾亞冰冷刻闆的機械聲,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明顯年輕的女性嗓音。
姜枝深吸一口氣,克制住戰栗和嘔吐的本能站起來,顧不上研究這個之前還期待的智能助手。冷靜快速地掃視了一下四周,大多數人都在逃竄,那個行兇的男生被幾人制服,幾個鎮定點的掏出手機在打電話報備情況尋求幫助……
總之表現的都挺正常,除了她這個不但不跑還往受害者面前湊的異類。
她沉默地走向一旁剛打完電話的一名同學,佯裝沒有看到他下意識微微閃避的動作,輕聲開口:“可以借張紙嗎?”
那男生目光在她被鮮血和灰塵沾污的淺色裙擺上晃了一下,停留在那張熟悉的臉上,愣了下:“好……好的。”
姜枝接過濕紙巾擦拭着手上半凝固的血污,不動聲色地用餘光瞥到他戒備漸消的臉色。
在擦完手後,男生遲疑着開口,“姜枝,你怎麼……”
姜枝擡眼和他對視,眼中是恰到好處的懊惱和後怕。“我看到那個男生撲到他身上,然後……我本來是想上去幫忙的,”她眼中浮現出愧疚之色,“可是……”
男生自動幫她補完剩下的話,可是那個人已經明顯沒救了。
這時他才想起,剛才姜枝蹲下伸手的動作明顯是想要幫助那個男生堵住創口避免血流噴出的。
他來得晚,沒看清具體發生什麼,也沒看到那血腥震撼的一幕,隻看到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情況的時候她就這麼貿然沖進血泊,舉動确實異常得惹眼。
不過眼下已經了解過事情的始末,他不禁有些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些微歉意。
男生的視線在她微微發白的臉上掃過,暗想可能有的人就是天生面冷心熱吧。不過他以前可沒想到姜枝竟然有這樣的膽量,剛才那情形可不是一般的吓人。
他簡單寬慰了這個有過幾次交流合作的朋友幾句,就聽見另一邊已經有人在喊會長。
“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别擔心,我會和老師說清楚的,要是有什麼事直接來找我就行。”年輕的會長迅速交代幾句,“我先過去一下。”
姜枝目送他離去,走到一處隐蔽的角落,默然凝視手上的血迹片刻,轉身回寝。
寝室一片空曠,趙明殊像往常一樣又不見人影。姜枝脫下着手肘和手臂處沾滿血迹的衣裙,再一次慶幸自己當時被分到這個特殊的二人寝,不必在回寝後還要向室友解釋緣由。
今天發生的事雖出乎意料,但除了最開始那幾秒讓她回想起一些不好的事外,并沒有給她帶來什麼不可抹去的陰影。
作為一個從小失去父母的、足夠漂亮的女孩兒,多年獨自生活的經曆讓姜枝擁有遠比同齡人更強韌的意志和更難被擊潰的精神。
然後她接到了一個自稱是“宋律師”的人打來的電話。
男人用溫和有禮的聲音告訴她:
“姜枝女士,您的養姐于兩天前去世,作為她唯一承認的親人,我想您或許願意撥冗出席三天後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