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殊很小的時候就不喜歡自己的名字。
明珠明珠,掌上明珠。
這是爺爺把她抱起來輕聲哄的時候告訴她的。
我們小明珠啊,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小姑娘,是趙家捧在手心含在嘴裡愛惜呵護的掌上明珠。
可是當她看着表兄表姐們甜蜜又煩惱地享受着來自父母的愛,而自己卻隻能孤單地回到那個冰冷的家中,卻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爺爺是個大騙子。
她的爸爸媽媽從來都沒有把她捧在手心。
這個名字每被提起一次,就好像在嘲諷她是個自欺欺人的蠢貨。
後來,疼愛她的爺爺去世了,臨死前她沒有和爺爺說上一句話。
隔着透明厚重的玻璃,裡面和藹慈愛的叔伯如同換了副面孔,他們互相辱罵斥責,在爺爺的面前氣急敗壞得恨不得當場咬死自己親生的兄弟姐妹。
她的父親也是其中一個。
那時的她還不明白對于長輩們來說,那是怎樣一個決定命運的時刻。
唯一有印象的,是和她一樣站在病房外,抱臂冷冷地審視着裡面所有人的姑姑。
爺爺在世時對她不算最好,卻在爺爺去世後為她遮風擋雨十幾年的親姑姑。
那場鬧劇最後以爺爺的呵斥結束。
姑姑是所有長輩中最後一個進入病房的。
但她一進去,就成了所有人共同的敵人。
後來回憶起,趙明殊才恍然覺察,姑姑她不是不在意,而是在這場遺産争奪戰中,她早就占據了先機,沒有人比她更有可能帶領趙家再度創造輝煌。
趙鸢在這場幾乎見血的鬥争中唯一處于劣勢的一點,是她由于先天疾病無法孕育一個孩子。
明珠不知道姑姑和爺爺達成了什麼協議,也不知道爺爺臨終前看過來那個複雜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但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是那個被人捧在手心的明珠了。
她的叔叔伯伯們厭惡姑姑對她明目張膽的袒護,表哥表姐們嫉恨爺爺生前對她的寵溺偏愛,連她的親生父親都在得知爺爺的遺願後對她投來憎惡的表情——
當然那不是什麼大事。
畢竟她很早就接受了這個世界上就是會有不愛甚至是厭惡着自己孩子的父母,哪怕她的出生并非自願。
……
姜枝偏過頭看她,輕聲詢問道:
“是這個‘明珠’嗎。”
趙明殊忍不住笑起來,“不一樣的。那個是明月和珍珠,我這個不是,就算是直譯也應該是珍珠的意思,我告訴過你的呀。”
笑着笑着又歎了口氣。
“我當時還覺得你很有文化呢。”
姜枝淡定地唔了聲,“我在高中語文課本上看到過,當時随便扯的。”
她們當時都還隻是小孩呢,從哪能接觸到高中課本?
想到這人比自己還慘的遭遇,趙明殊笑不出來了。
姜枝思索一瞬就知道她沉默的原因了。
她并不在意這個,而是關心起了另外一個問題,“我取的名字怎麼樣,你家裡人當時同意了嗎?”
“……”
“你猜同沒同意。”
“……”
姜枝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很喜歡這個名字的。”趙明殊低聲道,“獨一無二的殊,對嗎?”
姜枝點點頭。
“大一開學,我在學校看見你的那刻就認出你了,”趙明殊說,“但是你看起來很冷淡,不像是記得我的樣子。”
姜枝猶豫着解釋:“我記得啊,我以為我們都……我當時表現得很冷漠嗎?”
“倒也不是,”趙明殊憶起什麼,忍不住笑,“你知道當時本來有好幾個男生想找你要聯系方式,結果被你一個眼神逼退嗎?”
就是那種渾身散發着的别來找我也别和我說話的氣質。
“你小時候明明很熱情的。”說到這裡,她想起了兩人第一次見面。
“其實那是我第一次去遊樂場。”趙明殊想了想,“我姑姑那時候忙着和家裡其他人鬥智鬥勇,還要随時預防董事會的人反水。我姑父麼,那就更忙了。逢年過節都見不到人影。”
“那天是我一個好朋友的生日,但是等我準備好禮物到他家的時候,他家的阿姨才告訴我他已經出國了,臨時決定的。”她叙述得很平靜,“然後我就扔了禮物,甩開司機,一路走到那家遊樂園。”
姜枝試圖組織一下措辭,最終放棄。
“那是我們家每周的家庭計劃。那周我爸媽都加班,然後我姐懶得開車,就帶我去了最近的一家遊樂園。”
她補充了一句:“不過她隻準我玩了旋轉木馬和摩天輪。”
當年的記憶到現在也很清楚。
她本來想玩那個大擺錘的,被姜玉葉哄騙着替她拿包和墨鏡,然後呆呆地站在下面看她姐玩了個盡興。
小姜枝:“……?”
後來姜玉葉為了賄賂她不告訴爸媽,特地帶她去吃了平時很少允許的漢堡炸雞(因為不太健康)。然後就在那遇到了小時候的趙明殊。
“好像是因為其他活動都有身高要求?”趙明殊回憶了一下,“當時那個售票員姐姐是這麼跟我說的。”
姜枝扯了扯滑落下去的毯子,笑了笑:“那現在我們應該都達标了吧。”
趙明殊哼了聲:“那當然,我175。”
姜枝不懂她為什麼突然強調身高,但也禮尚往來道:“我178。”
然後她就眼睜睜地看着趙明殊的臉色黑了下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