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黎高遠,不明所以,四處打量着,心裡更是緊張得不行。
“喲,還真讓你說着了,真是何警官來了。”
黎景琛也在,看來他是知道自己要來的,也知道葉重華回來了,一定會來他這裡。
“葉教授,叨擾了。”
“沒事,你不來,我也正打算叫你過來一趟呢。看看吧,這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那邊桌子上,放着的幾卷泛黃的書冊,應該就是他們口中說的那個拓本了。
何為看了他兩眼,小心翼翼地将書冊捧進了自己的手心裡,先是粗略地掂量了一下,确實是不重,沒什麼分量,看起來也不多,應該就十多頁的樣子。
打開無字封面,映入眼簾的,就是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的小楷字,有些還是繁體,何為看不是很懂,但也裝模作樣地翻了幾頁。
确實都是拓印下來的,有些還是殘缺不全的,隻有一部分顯影了。幾乎都是文字,唯一一張有畫的部分,畫的好像還是一張半人臉。
“葉教授,這是——”
何為翻到有人臉的那一頁,問道。
“據我們的推測,這個人呢,應該就是那位将軍的家人,也就是跟着李淳風去找仙藥的護衛軍長官了。畢竟是他托夢的嘛,這位将軍把他給刻畫下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這些文字,都有對應的解釋嗎?”
何為也不想裝,畢竟自己不是專業的,班門弄斧也沒什麼意義,不如直接開口問算了。
“這裡面的大多數文字,都是沒有價值的,畢竟是叙述墓主人自己的生平的,所以呢,大多也都是跟他的生前經曆有關系。他的家族裡,有人娶了當朝公主,他呢,也一直在長安任官。直到後來東突厥被滅,唐朝需要再河套地區增派駐軍,他才離開了長安,去了更北的地方。”
“但他還是選擇了在自己的墓裡,留下一個說不清楚的夢的畫面,而機緣巧合之下,一千多年以後,您又在幾乎同一時間,發掘出了他那位家人——也就是給他托夢那人的墓?”
“就是這個意思,不過關于書裡記載的,什麼引天神下凡,人得道飛升之類的東西,藝術價值還是有的,至于别的嘛——也就是我了,要是換了别的考古專家,隻會在乎前半段,也就是他在長安任官那時候的事,對于推演唐朝的社會生活,也算是一個佐證嘛。剩下的東西,之所以我會如此在意,是因為我一直相信,這個世界,絕不僅僅隻有我們人能看到的萬物而已,世界之大,萬物之奇,難以想象啊。”
何為大概也明白了,老爺子這是不為學術圈所容,所以才想到了要上山清修啊,難怪,自己追上門來打聽情況,他也不惱,甚至還挺歡迎的,合着是把自己當成樹洞在傾訴了呀。
“葉教授,那我方便問一問,咱們東林那個墓,您又是怎麼發現的嗎?不會這麼巧,是意外發現吧?”
“不是,你看,”他接過書冊,翻到了更後面的地方,“這裡有記載,說是他跟着那位托夢來的族兄,親自走過一遭尋仙路的。我根據現有的一些考古論證,自己進行了一些推測,猜到了那處所謂的仙境,應該是在咱們東林這一帶,而且就在靠近連呼山的一片地方。我當時帶着幾個人,在山裡轉悠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發現了一處不一樣的地方,日盈月滿,山郁蔥蔥,是個福地,這很符合古人對于仙境的認識。”
何為瞄了一眼,都是些自己不認識的東西,不過看老爺子說得如此着迷的樣子,想來應該是不假的。畢竟前些年,鄢甯确實是去南橋那邊待了小半年的,應該就是為了這件事。
“我自認為不算是個迷信封建的人,但從古至今,有人類文明詳細記載的,不過也才數千年而已,那麼再往前的時間呢?古人對于天人感應,得道升天的一系列構想,在我看來,都是有迹可循的,而且是體系詳備的。我在山上,主要就是想探尋一下,這種完備的體系,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是有一天我能領悟一二,這輩子的研究,也就不算白做了。”
何為不知道該怎麼應和他的話,也就隻能跟着笑笑了:“葉老,那您覺得,一個人販子,會為了所謂的尋仙問道,來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迹,做出什麼瘋狂之舉嗎?”
“那我怎麼會知道,我要是能親眼見見他的話,說不定能感受他身上的症結所在。不過呀,我猜想你們蔡局應該是不會同意的,畢竟當年我從警局畫像顧問的崗位上離開,他就幫了不少忙呢。”
這話的意思,何為可是聽出了不少埋怨的意味呀,看來這老爺子,跟蔡局這樣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是說不了他那套虛無缥缈的東西了。
“葉老,您要是不介意的話,我這裡有幾張照片,想請您幫忙看看,當年你們在甘肅,還有咱們東林的考古現場,肯定也是要聘請不少工人的吧,您看看有沒有您眼熟的,這對我們的案子,将會大有助益的。”
“我看看吧。”
老爺子的眼睛應該問題很大了,歪歪斜斜地找了好幾個角度,才勉勉強強能看清照片上的人。
“都是些什麼人呐?”
“哦,都是些跟我們的案子相關的人,隻不過呢,嫌疑人大多數都死了,要不就是自殺,要不就是被人滅口。剩下一個,還瘋瘋癫癫的,根本沒有負民事責任的能力,隻能暫時先送到精神病院去了。勞煩您,看看有沒有熟面孔,要是能找到我們這個嫌疑人,發瘋發癫的緣由的話,也算是個不小的突破了。”
“沒有,我老了,現場的事,都是交給學生去辦的,你回家問問鄢甯吧,他或許知道。他跟他師兄啊,在我身邊很多年了,我手頭上的瑣事,都是他倆去辦的,我不管這些。要是這裡邊真有什麼人出現在過考古現場的話,他們會記得的。”
“沒事,那也多謝葉教授了,我們查案你也是知道的,時常會遇到瓶頸,還有些常人難以理解的東西,我們也是實在是沒辦法了。”
搖着頭,何為正吐着苦水呢,身後一直一言不發的黎高遠,突然拿起了桌上的拓本,饒有興趣地看了起來。
“葉老,能問您一下,這是什麼嗎?”
他翻看書頁,遞到葉重華跟前,滿腹疑惑,又像是頗為吃驚的模樣。
“這是第三幅畫裡的,仙人指路,這是道旁的石頭,這東西呀,也被那将軍記錄進去了。原本照理說壓墓石應該是方條狀的,我們在甘肅發掘這座墓的時候,驚奇地發現它竟然是圓的!這也是我們對這座墓提起高度重視的原因了,畢竟稀罕嘛。”
“我見過這玩意。”
黎高遠又那近了些,細看了起來。
“你見過?”
“對,之前在山裡搜尋受害人信息和兇手蹤迹的時候,我在山裡見過這東西,一排,還挺——”
“挺什麼?”
葉重華一聽他這樣說,立馬就站了起來。
“挺順溜的,一排,但也沒多少個。”
說到這個,何為也想起來了,自己不是也曾經見過這玩意的嗎?雖然從拓本上看,它隻是幾條粗狂的線條而已,但那天晚上的遭遇,絕對夠讓他記憶猶新的了,隻要稍加提醒,便可立馬回想起來。
“我好像也見過。”
突然一下子,兩個人都表示自己曾經見到過這個東西,這可就給老爺子整激動了,當即就尋摸着要找些什麼東西。
“爺爺,看什麼呢您?”
“我的畫呢?”
“我去拿,您坐下吧。”
葉寒飛使喚走了黎景琛,屋裡就剩下他們三個了,要是剛剛那話是從别人嘴裡說出來的也就算了,偏偏是他倆,葉重華也就不得不信了。
“跟我詳細說說,你們是怎麼遇到那大石頭的?”
“葉教授,您也不必如此激動吧?咱們東林的大片山區裡邊,都是礦石,說不定就是哪個私采礦的礦洞裡蹦出來的呢。”
何為一邊安慰着他,一邊支棱着黎高遠,讓他幫着搭句腔。
兩人好說歹說,終于把他給安撫了下來,這時候黎景琛他倆,也提着一個大箱子走下了樓來。
“你們看,這就是我早些年的畫作,跟那六幅畫,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你們也看看。”
何為也正想見識見識,那讓奎照五瘋魔的畫作,原本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
葉老爺子鄭重其事地把匣子一點點打開來,裡面的東西還都完好,而且都被他給編了号的。
“你們看,就是這個。當年出土之後,我幾乎每天都見到它的原稿,真是渾然天成啊,當時的畫師,真是技藝精湛呐!後來東西被運到了省裡的文保單位封存了起來,我呢,就自己閑來無事,畫了這麼幾張,沒事就拿出來看看。這是我畫的第一稿,之後不管再怎麼畫,也到不了這一次的狀态了。心無旁骛,那時候的我呀,隻有對這東西的無限敬仰,一點私心都沒有。”
“您畫過很多次嗎?其他稿件呢?”
“毀掉了,都不是精品,留着也沒用。不過呀,我這幾張也隻是班門弄斧而已,真正的大作,還得是原件。初唐到如今,一千多年了,雖然有些風雨侵蝕的殘缺,但那才是曆史留下的美感呐!絕迹呀!”
老爺子的癡迷,看呆了他倆,不過對于畫,何為更多的疑惑,還是在于,目前世面上的畫作,到底是從哪裡留出去的。這東西的原件已經封存進了省文物局了,那又是誰會有這樣出神入化的仿制技藝呢?
“葉教授,您之前說的,您的學生之一,也就是鄢甯的師兄,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啊?”
“哦,他呀,在河北呢,那邊有個南北朝時期的大項目,我的同門師弟找我要人,鄢甯又不願意去,所以我就讓他去了。兩年了吧,估計他也要回來了。怎麼,你還有什麼要找他打聽的?”
“沒有沒有,就是好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