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原來你是為了沈清渠來的九中。”餐廳大門外,瑜歸亦給石獅子旁的時雨遞去紙巾。
時雨坐在階梯上:“她明明說過會等我的……”
當年沈清渠高考失利,一意孤行去隔壁的酋城複讀,讓那時還在念初中的時雨芳心暗許。
瑜歸亦想起那張禍國殃民的臉,話到嘴邊又委婉了一下:“可她大我們三屆。你就算來了九中,她也該畢業了。”
時雨搖搖頭:“學姐複讀成績比第一年高了三十五分,但不知道什麼原因她又留下了。有消息說她會回九中我才來的。”
“這個,是她親手為我畫上去的。”時雨拉過瑜歸亦的手放在自己耳側,“她這個位置有個一模一樣的紋身。”
指腹下的觸感微微凸起,瑜歸亦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所以你偷偷文上去了?”
時雨理直氣壯:“學姐就是文的啊。”
瑜歸亦自然而然聯想到她。她怎麼從沒看到過沈清渠的紋身?
“學姐也是同性戀?”
時雨抽抽嗒嗒地哼了聲,“她還有過前女友呢。”
瑜歸亦突然意識到三歲年齡的差距。沈清渠成年了可以紋身,沈清渠成年了可以想愛誰愛誰,沈清渠成年了可以正大光明戀愛不止一段。
好像成年這兩個字可以令一個人完成許多與日常截然不同的事。
瑜歸亦又想起電話裡周嶼說美國18歲可以結婚。
會不會,周嶼沒在跟她開玩笑?她真的出于某種原因有了留下來的想法,試探地問自己意見……
好吧,她不想騙自己了。與其說是某種原因,不如說是某人,所以才不願意她去美國找她——連視頻也不樂意打。
大腦開始不受控制地想,電話裡周嶼連一個字也不提的那個人,長什麼樣子,多少歲,中國人外國人,最重要的,男人還是女人?
瑜歸亦大腦空白了一瞬。原來這已經是她認為最重要的問題了嗎?
事實上,男人女人又怎樣呢,在美國都可以結婚。
又怎樣呢?
是男人她就情願嗎?或者說,是女人她難道就心甘嗎?
某種認知的邊界突然被打破,身體首先感知到的是長時間屏息的窒息和暈眩。
原來是這樣的。
是無法見面的思念在發酵,還是每一次夢見的童年在變質?還是,早就?
早在那個人每一次下意識的靠近,早在她都脫敏的親吻。瑜歸亦不想承認,不願承認,更不敢承認,她早就變成一隻千絲木偶,喜怒哀樂全被那個人牽走,萬年平寂的心跳隻為她怦然。
在她意識到周嶼真正意義上可能永遠離開她的時刻。
随之而來瑜歸亦了然的,是她對周嶼早就不是喜歡,而是甚于任何一種形式的愛。這種愛更加宏偉,相應地,也更加隐晦,像神愛祂的子民。純粹、不求回報的愛,存在而無法觸摸,無法證明。
可她是人啊。感情自幼時萌芽,無關情欲,卻遲早關乎情欲——
意識到她愛着周嶼,是比接受周嶼離開還要困難的事情。周嶼可以随時離開,她的愛卻難以叫停,無法更改。
她早已不能停止愛她。
夜風慢慢變涼了,瑜歸亦緊緊蹙眉一瞬,捂住哭聲。
或許早一點呢?如果周嶼出國是既定的結局,至少她可以不任性地和她置氣,不留她那麼漫長執着的等待,至少至少,也該傾盡全力地告别。
她明白的太晚太晚了。
一隻手搭上她的肩膀,“你還好嗎?”
“我沒……”瑜歸亦擡頭,眼淚卡在眼眶裡。
時雨不知道去哪兒了,面前赫然是張熟悉的臉。
“學姐?”
沈清渠随她坐在階梯上,“衣食無憂,人見人愛的小孩,也有傷心事嗎?”
她語氣慵懶,沒刻意帶着安慰人必要的共情:“時雨都沒你哭那麼認真。”
瑜歸亦這才想起什麼:“時雨……”
“她回去了,放心。”
瑜歸亦下意識摸向兜裡,想起包裡的紙巾剛才給了時雨。
鼻端飄過來一陣煙味。
瑜歸亦頓了頓,接過身邊恰時遞來的紙巾,餘光瞥見沈清渠另一側垂下的手邊拈着的東西。
她後知後覺沈清渠已經換下工作服。
瑜歸亦移開目光:“我不知道你們發生過什麼,但既然拒絕了别人,至少該安撫好對方的情緒再走。”
很難說這話不帶着私心,瑜歸亦現在滿腦子都是周嶼失落又決絕在安檢口轉身的背影。她總算明白過來遺憾是如何生長的,悄無聲息就變成撕裂天際的參天大樹。
沈清渠頭垂向另一邊,好像在抖煙灰,似笑非笑了聲:“你怎麼知道我沒哄好。你以為她是被你吓跑的?”
瑜歸亦察覺到,沈清渠用的是“哄”。
她又聯想起很多。劉蓉說沈清渠一直在複讀,仍然沒能圓夢。半工半讀的優秀外表下,也可能是留戀成人世界、花心又多情的負心人。
看着那顆晦暗不明的梨渦,瑜歸亦把紙巾遞還:“我又不吓人。”
沈清渠接過紙,另一隻手伸了過來:“那加個wx?”
再一看,煙已經被滅掉了。
瑜歸亦心底冒出淺淺的煩躁,扯了下嘴角:“學姐,我未成年。”
“做朋友不可以嗎?我隻是想謝謝你前段時間的測驗卷。”她确信沈清渠這回是真的笑了,“難道是她跟你說了我喜歡女生,所以你覺得冒犯?”
才想通一些令人失落的事情,不論怎麼說瑜歸亦都不準備領情,正站起身欲走,一個穿着經理服飾的中年女人迎面走過來。
有什麼東西從視線裡一閃而過,瑜歸亦回頭,是一沓皺巴巴的紙鈔。